雲州,曾是她幼時為數不多的“能逃離家的地方”。

也是命運的轉折點。

她曾在這裡與淩司辰並肩作戰、生死相托;也是在這裡初遇羽霜,開始喚醒一段段記憶,一點一點地將“霖光”的過往拼湊完整。

終於,不再活在詛咒帶來的迷惘與混沌中。

所以她不怕。

她甚至感激。

這地方於她而言,並不全是噩夢,而是開始。

“你們……找了我多久?”姜小滿忽地開口。

姜清竹想了想,“嗯……三日?”

“三日三夜。”莫廉補了一句,糾正道,“師父一眼沒合。說是找到你之前,他不會停。”

“欸,”姜清竹裝作不耐煩,“我還是眯了會兒的,廉兒才是真硬撐。魔氣太細微了,不仔細分辨,真追不出來。”

他好像是故意說得輕巧些。

姜小滿卻聽得怔住了。

三日三夜。

也就是說,她從塗州走出的那一日,二人便動身尋她,一路風塵。

她分明說過告別,說得那樣決絕。

再不回去,再不修仙,再不做“姜小滿”。

少女輕輕垂下頭,聲音低得像是被風吹散:

“為什麼……都說了我是魔,為什麼你們就是聽不懂呢……”

窗外晨色漸明,天邊的光一縷縷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碗邊浮起一層白霧,亦落在少女垂下的睫毛上,像是替她掩住眼角那點掙紮。

姜清竹沉默了一息,才緩緩開口:“聽懂了啊。但……”

“你說你不是我的女兒……那我女兒哪去了?總得給我個交代吧。”男人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點執拗,“我女兒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沒了。對吧?”

姜小滿的睫毛顫了一下,唇動了動,聲音卻緊得發澀:“但我從來都不是 ……我說了,那個凡人身軀的姜小滿,早在當年就已經死了……”

“是你害死的嗎?”

姜清竹忽地打斷她,語氣不重,卻帶著一種出奇的認真。

他又問了一遍,眼睛直視她:“我問你,她是你害死的嗎?”

姜小滿愣住了。

“不是……可、可是……沒有她,就不會有我……我是……我是……”

她嚥了咽喉嚨,已然語無倫次。

店裡有人吆喝、打價、招呼著清早第一鍋湯,可在這一刻,她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隔斷桌椅的幔布被風吹起一角,又垂落,一如她混亂的心緒。

就在這般寂靜裡,她卻聽見姜清竹輕輕吸了口氣,像是在壓抑情緒。

“我只知道,”他看著她,眼中染著晨光,抿著幹幹的唇,“有一回發燒三天三夜,被我抱著喂水,一睜眼就哇哇哭的,是你吧?”

“小時候不能說話,偏偏最黏人,一被人嚇了就往我身後鑽的,是你吧。”

“長大些會撒嬌賭氣了,非得吃我親手燉的排骨湯才肯罷休的……也是你吧。”

他嗓音發緊,一句接一句,像怕一停下,那些記憶就會散掉一樣。

窗外晨光傾斜,照在他滿布細紋的臉上,也照著那泛紅的眼眶。

他每一字都像從嗓子深處硬拉出來,嘴角一動,幹得幾乎裂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