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忽而溫柔了幾分,眼神不再閃躲,望進他的瞳孔裡。像是要透過那片幽暗,找到他尚未熄滅的光。

淩司辰低垂的睫毛微微顫動。

許久,他才輕輕點了點頭。

動作很慢,似一匹受了傷的幼狼,掙紮過、反抗過,卻終究還是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倔強。

晚間涼意透骨,約莫四更天。

石臺靠著藤樹,二人就這般並肩小憩。姜小滿倚在淩司辰肩上,肩帶的金屬片微涼,貼著她的鬢邊,有種讓人清醒的冰意。

她一點也沒睡著。

但她能感覺到,淩司辰睡得很沉。他額頭輕輕抵著她的發頂,氣息掠過她的發旋,似散在山風裡的細弱蛛絲。

頭頂藤樹枝葉茂密,搖曳的影子幢幢地罩下來,少年人垂首的弧度恰好承接住滑落的月光,在她鬢邊淌出一彎銀砂。

他的呼吸溫和安寧,似好長時日沒睡過安穩覺一般。

姜小滿任他依靠,心中卻翻湧著千絲萬縷的情緒。

無論如何,她都要帶他回嶽山。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打從心裡希望淩司辰能離魔族遠遠的,離瀚淵那檔子事遠遠的,即便他是歸塵的子嗣。

仙門確有黑暗面,可也並非無藥可救。

至少在太衡山,淩家上下看向淩司辰的眼神,她記得分明。那眼神裡充滿了信任與期待,那是他努力多年贏得的尊重與認可。

這樣的他,怎能愈行愈遠?

至少在她力所能及時,她不想他走遠。

——

山風起時,熟睡少年垂下的幾縷發絲撓得姜小滿額頭癢癢。

她下意識動了動,又很快停下,生怕驚醒他。

姜小滿雙眸睜得圓圓的,望著遠處。

那一排木屋的燈火正逐盞熄滅,像被人掐滅的螢尾,看來大部分人終究是敵不過倦意。

凡人便是如此吧——有執念,卻也容易滿足。與瀚淵那些動輒千萬年無法消散的執念相比,凡人的慾望顯得渺小而柔和,甚至帶著一種能放下的溫暖。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聲音被夜風帶遠。

蓬萊要毀滅瀚淵,颶衍要毀滅天劫。

他們要的皆是消滅一切眼中礙事的存在,像是在棋盤上掃除對手,妄圖以毀滅換取結局。

可那些萬千無辜的眾生呢?或是瀚淵的,或是凡界的,可有誰放在眼裡?

夜深後蟲鳴也漸漸稀疏,彷彿倦極了,聲聲跌入遠處的深谷裡,姜小滿默默數著熄滅的燈火。

正數著,眼前倏然一變——月光似乎挪了半寸,灑在地上茸茸的夜苔處,將她和淩司辰依偎的影子釘在那裡。

那道影子動了一下。

姜小滿立刻警覺,屏住呼吸。

不對,那不是他們的影子——還有一個人的影子。

她沒有動,眼睛微微一轉,悄然瞥了過去。

忽見一道倩影閃動,少女揹著手,悠然站在樹蔭下。

雙眼如兩盞隱在林間的綠燈,幽幽地望著她。

“秋葉?”姜小滿壓低聲音,眉頭輕蹙,身子微微繃緊,“你還沒走?”

秋葉卻森森一笑,給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又指了指她的身後。

姜小滿眉目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