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也不怒,溫和一笑,“辰兒,自揚州一別已過數月……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淩司辰冷笑一聲,表面靜如止水,實則心裡早掀起了驚濤駭浪。

眼前之人是誰他心知肚明,但打從骨子裡生出抗拒,更不願承認。

腦中一轉,陡然醒悟,抓住了其中端倪。

“你是百花?不對,你不是百花。”他向身後那分叉眉道人指過去,“他才是!”

百花分明比他稍矮,亢宿那個身形,那副怠慢奸詐的神情,才當是自己在揚州所見之人。

話音甫落,院中氣氛微變,分叉眉道人眉目一動。

那皂袍男子卻不驚不惱,只是輕笑搖頭:“揚州之時,是我借了亢宿的萬木之身前往。我因囿於制約,無法親至,知你將接觸地級魔物,便藉此術前來護你平安。”

淩司辰想起來了。

他倒是聽說過,玉清門亢宿長老會一種“燒魄植形術”,可將靈識燒進樹木之中,令植體可暫時行走世間。當年,亢宿曾藉此法救過心宿長老,才得以解除她身中錐心毒之苦。

怪不得,揚州時“百花”面上的傷痕那般怪異,原來是木體之軀。難道那幾個晚上,他總在樹下,竟是在汲取樹木養分?甚是可笑。

不過,此事遠不是他關心的重點。

“護我平安?你當你是誰,就敢出此狂言?”淩司辰冷笑道,“我沒有父親,更不認識你。”

事到如今,比起應有的怒火,他更覺茫然。憑空冒出一個陌生人,叫他怎可能去恨去怨,只覺得荒誕可笑。

皂袍人面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略一低頭,“當年我想去救蝶衣,卻終究是晚了一步,讓她遭了魔物之災。自那一刻起,我每一息都在自責與懊悔中度過,所以我絕不能讓你再遭橫禍。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都在打聽著嶽山動向,包括你的每次出行,還有……”

那人又說了些什麼,淩司辰已經聽不見了。

只覺腦中紛亂,盡是童年之舊景,一幕幕清晰如畫,重現眼前。

記憶中,第一次知道“父親”的存在,是搬到新家時,拾掇一大堆細軟粗重,一顆玲瓏木雕冷不丁掉了出來。

他剛撿起來,母親便輕就地拿了過去。

卻見母親凝眸良久,半晌方緩緩開口,聲若春風拂柳:“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他說,即便不能陪伴在你身邊,也希望你快快樂樂地長大。”

說罷,將那木雕遞回給他。

小小孩童方能咿呀啟口,揣著疑問,卻字字含糊:“那我……何時才能見到他呢?”

而母親只是輕撫著他的頭,遙遙指向院外那遙遠青山,“你看呀,待到對面山頭百花齊放,紅霞綠柳一片,便能見著他了!”

年幼的淩司辰順著望去,雖然小小的他只能看見籬笆,卻還是滿心歡喜,點頭如啄米。

可滿懷期望地等呀等,日複一日,星辰更疊,黑夜與白晝輪轉。

待到來年,對面山嶺百花鬥豔,他也能踮著腳尖隱約看見時,卻沒有等來所謂的父親。

等來的,是漫天大雪,白地無垠,是濃霧與詭角,以及那在雪地上血染衣衫、痛苦咽氣的母親。

少年的拳頭攥得緊緊的,骨節爆出咯咯之響。

“有用嗎……”聲音幾乎是從牙尖裡擠出,“你說這些,有用嗎?!!”

言罷,他直指普頭陀,眼中寒光逼人,“派個人來暗中監視,你便以為盡到責任了?我不知你是何人,我乃嶽山淩司辰,與你毫無瓜葛!”

他扔下這句話,掃了在場之人一眼,心裡卻再也不想看見這些人的臉,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