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辛棄疾家的三郎君剛入宮時還明顯是個一片涉世未深的純淨郎君樣子,沒想到啊...

沒想到,現下卻領會人心如此之快,用“一日千裡”來說都嫌不足。

說是被宮中把心塗黑了不恰當。

他幾乎是縱身一跳進了大染缸,隨後就染了個渾身黑。

王德謙心中嘖嘖嘆服,面上仍未動分毫,只和辛贛閑聊似的,“可不是?好歹有韓大人為官家、太上皇和太子分憂。韓大人又懂政事,又通風流,又會玩耍,真是找不見這麼好的人了。若不是身在宮中,你我真該去見識見識韓大人今日家中的小雪宴哪。”

王德謙笑:“聽說府上又是請了‘十二花神’的歌姬,又是請了各色行首,鶯燕環繞,豈不是人生美事?...”

說畢了,兀自出神幻想著,呵呵笑起來。

這話辛贛卻不接了。

屋內傳來官家的聲音,很快有女使前來宣召,辛贛便朝王德謙略一頷首,隨她進屋了。

只留王德謙微笑點頭送辛贛入內。

隨後,王德謙面上的笑一點點變淡,最終化為一點嘆息。

倒忘了,眼前這位是近日被市井裡編起了歌謠的“辛郎”。

以這年輕人的出身和姿容,只怕打小就有無數的狂蜂浪蝶撲來,尋常的歌姬美人自然是引不起他的興趣,倒是他王德謙方才以己度人、自顧自說話了。

人和人的命,真是天差地別。

未入宮時,他王德謙連乞兒都討不來當媳婦,窮得沒法了才不得不淨身入宮;

而辛三就是在辛棄疾那老家夥被人彈劾得滿城風雨的當口入宮,宮中的女使姑姑見了他的臉,卻也沒有一個說重話的,真不知道日後究竟是何等貴女,才能叫這年輕人拜倒在石榴裙下...

惆悵過了,王德謙看著他的背影,想著方才辛贛話語之間就向他師徒二人許諾下重禮的果斷利落勁,還是暗暗點了點頭。

不愧是入宮七日之內就能得到官家青眼的郎君。

當初進宮時,誰都以為他不會是個混日子的,沒想到真人不露相啊。

入宮第一日,辛贛就擊敗了“越童”諸人,夜裡又親去逐一拜訪白日被他擊敗的人並幫助複盤,得到翰林院書藝局上下的認同。

入宮第三日,又因解決宮妃爭端而在皇後面前嶄露頭角——當時蔡婉容被疑在面脂中動手腳而導致貴妃害了針眼而儀容不雅。

按理說來宮中的事要麼是雷霆手段解決,要麼大多都是和稀泥,只要沒有確鑿證據就不會定罪,偏偏蔡婉容非要偽造自己不在場和別人說了一整日話的證明,叫辛贛覺察出了自相矛盾處,隨後蔡婉容果被禁足。

到了入宮第七日,官家被辛贛的舉動引起好奇,終於召他面聖。

兩人面談了些什麼,眾人不得而知。

但自此,辛贛便被官家愈發賞識,慢慢地成為了書藝局中的核心人物...

正出神著,王德謙的徒弟從內室出來了,見師傅難得發愣,不禁笑嘻嘻,“怎麼,師傅也跟越童似的,鑽研棋譜鑽研迷了?”

“亂嚼什麼舌根子,看我不打你皮癢了是不是?”

王德謙回了神,毫不客氣,在徒弟背上來了一掌。

徒弟嘿嘿笑,生受了一掌,立馬覥著臉躥過來給王德謙捏肩,“師傅,我也是好奇麼。這書藝局都是一生執於一事的痴人,只有辛三郎君一個機靈的,懂得借棋謀自家的事...”

他又琢磨,“說來這辛三郎君往上升得也是夠快的,入宮才幾日啊,官家就叫他自由出入東宮了,就是韓大人也花了數年才被官家允許——等等,難道官家想叫辛三郎君給太子做事?”

他以為自己福至心靈,悟出了真相,“師傅,那咱們可得早作打算。太子的近臣,那日後...”

日後不就成了天子近臣了嗎?

奈何他師傅聽了這話,卻頭也不抬一下,根本當耳旁風,

“哼,傻子。這可是那位辛公的兒子,以辛公那八面玲瓏的作風,他兒子能這麼早就給自己畫地為牢?”

“這,東宮怎麼能算、算‘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