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竹老實承認,“大爺爺去世的那年。”

“那可是十一年前了。”老太太眯著眼,“所以你當初,就是為了這破信,才放棄藥鋪,去何家讀書的?”

“不。”李林竹想否認,但對上了老太太的眼睛,心下有些慌了,“不全是。”

老太太冷笑了一聲,“你心裡都有答案了,怎麼如今想來問老身?”

“因為感覺,事有蹊蹺。”李林竹說道

老太太反複翻看了那幾封信,說道,“這李鎮華,為了唬住你,還真捨得把這真信給你。”

李林竹沒回味過來,只聽老太太繼續說道,“塌那邊應該還有一個沒熄的火盆,你去給我拿來。”

李林竹大概猜到了老太太要做什麼,只是跪著,不動。

見狀,老太太嘆了口氣,說道,“罷了罷了,這原是我準備帶進泥土的。”她擺了擺手,示意李林竹坐了過去。

“你大爺爺不是我生的,但卻偏偏,聰慧得很像我生的。倒是你爺爺,從小愛好些詩詞歌賦,醫書背不下來,傀儡戲裡的唱詞,聽一遍準會。”老太太悠悠地說道。

“你祖爺爺受先帝信任,做了太醫局丞,可以恩蔭兒子至八品。你大爺爺就是在景祐年間,仁宗的生辰那日恩蔭的。而你爺爺,是等到了慶歷年間才受的恩。你大爺爺針灸極好,深得你祖父的真傳,而你爺爺,嗨,他就應該去做個戲子。”

老太太頓了頓,“我李家四代從醫,若不是我是個女子,也定能成一代名醫,所以我如何接受我唯一的親兒子,還不如一個小妾的兒子?於是我一直逼他上進,李家針灸傳男不換女,我不會,我只能將我擅長的醫藥教授於他。可他倒好,轉頭就去給他哥哥分享,一點不藏私。”老太太說是埋怨,但語氣裡卻聽出了些許驕傲。

“不過他倆兄弟關系一直不錯,每次我給他佈置的題目,都是他找你大爺爺寫的,還當我不知道。”老太太笑笑,繼續說道,“後來,到了你爺爺受恩蔭,偏偏趕上張美人犯喉疾,你爺爺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真就獻上了一方子。多日後,仁宗下令,你爺爺獻藥方有功,擢升為翰林醫官。”

“這方子,便是疏風散?”李林竹問道。

老太太微微點頭,“你爺爺也沒藏私,只說那方子是與你大爺爺一同研製的,功也理應一同領。”

“那為何?”李林竹正準備開口問,老太太示意他閉嘴。

“但來沒來得及進宮解釋,第二日,你祖父與你爺爺便被叫入了宮中,遲遲不歸。我想來,定是與那藥方有關。所以便讓你大爺爺把藥方寫了一份與我,也怪我,只顧著高興兒子的皇恩,都未曾仔細瞧過那方子。”

“那方子,有問題?”李林竹問道。

老太太點點頭,“那方子裡的黃岑,雖可清熱燥濕,但傷脾胃,而方子開的猛烈了些,所以效果明顯,但毒性也明顯了。那張美人,怕連吃了這幾日方子,脾胃受損,所以才又把你爺爺與祖父都叫入了宮內。”

“所以爺爺改了方子?”李林竹問道。

“他要有那本事,我還擔心個啥?”老太太說道,“我私下重新配置了方子,直接熬成了熟藥,託每日都會進宮的慧音師父帶進了宮裡,囑託他交予你爺爺。我說了,你爺爺就是個戲子,我本意是讓他拿新的方子去謝罪,他倒好,給我演了一出戲,說什麼這是上天託夢於他的方子,需要特殊的熬製手段,不可外傳。你祖爺爺也不知為何,任由他胡鬧,也多虧仁宗仁慈,沒有細問,只叫我們以後每月送熟藥進宮給張美人,還維持了你爺爺的翰林醫官,這才做罷。”

“你大爺爺是知道這事兒的,所以並不敢對外聲張。倒是你的那個大伯,從小心術不正,也不知從哪兒得知了這方子的來歷,還曾在外面按照這方子打著李家的名號賣仿藥。當初李家因為這仿藥的事兒,差點關門。前些年,聖上藥改,李家又差點因此取消熟藥的販賣資格,要不是你娘去外面疏通關系,李家這疏風散,早就賣不得了。所以你說,他李鎮華哪兒來的臉要平分這家産?”

李林竹萬萬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一出,只聽老太太繼續說道,“這錯誤的方子,宮裡的存檔我已託人處理了,但以防萬一,李家都是口口相傳所有藥方,一來,我是不想大房那屋的人白撿了我的心血,二來,也怕有心人聽了去,翻出這陳年舊事,定我李家一個欺君之罪。只是萬萬沒想到,你大爺爺竟還留著這些書信。所以燒不燒,你看著辦吧。”

李林竹思索了片刻,便去把火盆拿了過來。

看著陳年的信紙逐漸換成了灰,似乎是真的徹底與大爺爺告了別。

老太太嘆了口氣,“你倒是,從不懷疑是不是你大爺爺用假方子,構陷的你爺爺。”

李林竹一驚,就大爺爺跟爺爺的交情,怎麼可能做出這事兒?更何況,大爺爺是個多麼好的人啊。

“我若當初也能像你一樣信若兒,他最後也不會懷著委屈而死。”老太太想起了些往事,眼角有了淚水,“只是你這般信人,也不知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老太太喃喃道。

“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你不許說與你娘知道,你新娘子就更不許了。”老太太說道,隨後像是想起什麼,問道,“你怎麼突然向我問起十年前你就得知的事兒?”

但很快,她又自己像想明白了什麼,說道,“怕是任氏給你出的主意吧。”

李林竹不否認。

“也好,你屋裡有個軍師,總歸是好過你一個人與大房那邊鬥,你若能讓任氏懷上,我也算是瞑目了。”老太太閉上了眼睛,突然猛地咳嗽了兩聲。

李林竹趕緊搭上了脈,確認老太太無事,便寬慰道,“老祖宗快別胡說,你不是還等著要抱曾曾孫的麼?我這幾日與任氏感情極好,想來也快了。”

老太太笑了笑,“你就哄我,你與任氏還未同房吧?當我不知道呢。”

李林竹臉突然漲的通紅,老太太怎麼什麼都知道。

但只聽老太太說道,“倒也不急,任氏還小,同房也未必懷得上。”

“不過,林竹啊。”老太太繼續說道,“希望你真的能夠明白我與你孃的苦心,我從我爹手裡接過李家五十餘年,李家藥鋪的那些方子,每一個都是我自己的心血,而你娘,日夜操勞,將我們一個鋪子,變成了三個,收入翻了近兩倍。這些東西,你讓我們如何捨得拱手讓人,大半輩子的勞作,被別人吃了絕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