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舊怨未消添新釀,酒中話冷意難藏

李林竹愣了一瞬,低頭思忖,許久才緩緩說道:“我曾嘗試透過她腐爛的面容,恢複她生前的樣子,想幫她找到家人,讓他們替她討回公道。”

他說到這裡,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桌沿,似是想起了什麼,語氣低了幾分:“可是,我手藝不精,畫得不像。”他頓了頓,唇角微微抿緊,下意識地咬了咬唇,像是在掩飾某種自卑。

任白芷心頭微動,看著他有些別扭的神情,忽然覺得這人其實比她想象的更固執、更認真。

她本想說點什麼,最後只是輕飄飄地笑了笑,語氣隨意道:“你都盡力了。”

“也未必。”李林竹卻反駁她,語氣比平時更堅定,“若我是身居高位的大官,若我執意要查此事,未嘗不能做得更好。”

他低頭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指腹因常年拿針、翻書而生出的薄繭透著一絲粗糲。他苦笑了一下,自嘲道:“只可惜,這對我來說太難了。”

“為什麼?”任白芷咬著筷子,隨口問道,“你是男子,又不像我這樣的女子被困在家裡,為何不行?”

“你知道我堂兄李修文,去年考中了進士,對吧?”李林竹忽然問。

“知道啊。”任白芷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我還知道,你去年也考了,只是沒中嘛。”

李林竹微微一滯,抬眼看了她一眼。

“沒考中就再考唄,三年一次而已。”任白芷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咬下一塊魚肉,含糊地說道,“失敗一次算什麼?我舅舅可考了十年呢。”

她想起自己當年高考複讀時的煎熬,吞下食物後又補充道:“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是毅力,不丟人。”

李林竹愣住,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想。片刻後,他低低笑了一聲,目光落在她毫不遮掩的滿足神色上,忽然悠悠地說道:“你可知道我們李家是怎麼發家的?”

“不知道。”任白芷老實答道,一邊挑著魚刺,一邊聽他說話。

“我祖奶奶出身遊醫世家,祖爺爺隨她學藝,醫術出眾,入贅後靠著針灸揚名,做到太醫局丞。因祖爺爺之功,我大爺爺和我爺爺都得了恩蔭,分別當了從八品和從九品的小官。可惜,後來爺爺父親早逝,家中恩蔭便斷了。”他說得雲淡風輕,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

“哦。”任白芷隨口應了一聲,仍不明白這和他不願繼續考科舉有什麼關系。

李林竹笑了一下,繼續道:“祖爺爺去世後,家中擔子全落在祖奶奶一人肩上。那時家裡還算和睦,我和修文一起在大爺爺家讀書。可沒幾年,我爺爺、父親、大爺爺相繼去世,家裡全靠祖奶奶撐著。”

他語氣平靜,可任白芷卻聽出了那種剋制的疏離感。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神色冷靜得過分。

這人啊,看起來溫潤,其實骨子裡帶著某種沉默的倔強,像條死死咬住獵物不鬆口的狼。

她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漫不經心地道:“那你還挺不容易的。”

李林竹怔了怔,垂眸看著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你也開始同情我了?”

“同情?”任白芷眨了眨眼,故作誇張地收回手,抱緊自己袖中的荷包,一臉防備地說道:“你可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我怎麼會同情你?同情你的人,怕是得把家底都賠進去。”

李林竹被她這副財迷模樣逗笑,搖頭道:“你啊……”

他沒有說下去,可目光卻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不知為何,他莫名對她敞開了心扉,繼續道:“後來,家中需要人接手醫館,我便隨祖奶奶學醫,從三歲開始練針灸。修文因為啟蒙晚了四年,起初不如我,但沒過兩年便超過了我。我想學醫不如他,便改學制藥,可還是不及他。最終,我想著或許科舉才是家族出路,便求祖奶奶讓我兼讀書。”

“然後呢?”任白芷問道。

“修文後來也去讀書了。”李林竹無奈地笑笑,“又是一樣的結果,他比我晚啟蒙,卻悟性極高,始終壓我一頭。”

“所以你學醫、讀書、考科舉,都是為了他?”任白芷抓住重點反問。

“當然不是。”李林竹皺眉,下意識反駁。

“那為何你的選擇,總是繞不過他?”任白芷一句話點破。

李林竹怔住,似乎確實如此。

他嘴唇動了動,終於嘆了口氣,給自己找了藉口道:“家裡人都希望咱們這輩有人能出人頭地,如今他既然高中,藥鋪和家族的事,總要有人守著。祖奶奶老了,我母親身體也不好,祖奶奶是斷斷不會把家業交給不著調的大伯跟大伯母的。思來想去,也只有我最合適。”

任白芷聽完,抿唇不語。

他低聲補充道:“所以去年科舉失利後,我便決定回太醫局繼續深造。中間荒廢了這麼多年,學業早已落後於人,我現在補都補不完,哪裡還有心思再考第二次?”說罷,他拿起筷子,將冷飯送入口中,彷彿要嚥下所有不甘。

“心裡委屈麼?”任白芷突然發問,語氣看似漫不經心,卻帶著犀利。

李林竹怔了怔,隨即一笑,淡然道:“這又有何可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