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燕京的這座白塔已經落成了兩百多年,被周遭林立的高樓大廈環繞著,已經不複昔日的宏偉壯麗,卻更顯得古樸莊嚴,是彌留在都市間的一方安寧的淨土。

隆冬的鮮花廣場上沒有花,但四處可見神氣踱步的白鴿,鴿群在兩人靠近時高高飛起,在他們上方盤旋,待兩人在宣誓臺上站定後就又都落下來,頗有靈性地停在臺階上注目。

頭發花白的見證人站在上首,投下和藹的目光,祝禱之後,開始頌念歷史和白塔同樣悠久的誓詞,臺下的兩人虔誠地跟頌,同時凝望著彼此的眼睛,確認著對方的堅定與愛意。

宣誓結束後,再由見證人分別在兩人的領口別上澆鑄有百合圖樣的紋章,宣告他們已經結番,同時將那柄作為禮器的小錘落下,昭示他們的關系已經獲得了白塔的認同。

清越的聲響回蕩著,久久不息,鴿群又飛起來了,將他們環繞在中心,apha單膝跪地,莊重地親吻oega的手背,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一片形狀完美的雪花輕盈地落在apha發頂,而後晶瑩地消融。

這一幕,無論過去多少年,想來只要回憶起來,林一航也還是會如此刻一般,發自內心地覺得幸福美好,以至於感動落淚。

尤其是今天他們還很幸運,頭腦發熱地跑來,完全忘記正值新春假期,理應不會有工作人員在,但遇見了這位在鮮花廣場上遛彎喂鴿子的見證人,詢問來意後,很欣然就應允了見證他們宣誓。

“老天都要我們在一起。”

秦錚的這個說法,林一航也無比認同,冒著綿綿小雪回到車裡後,又溫存地接吻了很久。

回程時,林一航唉聲嘆氣:“怎麼辦?我一點也不想回家。可是週期已經結束了,我不回去又很不像話。”

秦錚自然也不想和他分開,但知道這於禮不合,就笑了笑,說:“你也知道?除夕那天你追出來上我車的時候,我好怕林一帆回廚房去拿刀。”

“好煩,如果早幾十年出生,白塔還有法律效力的時候,我們今天就已經算結婚了,我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回家——不對,是你可以名正言順住我家,好像也不對……”

林一航在副駕駛上歪著碎碎念糾結的模樣實在可愛,領口上還別著放幾十年前等同於結婚證的銀色百合紋章,秦錚恨不得把他揣兜裡,就這麼偷走算了。

但終究只是想想,再怎麼捨不得,他也還是老老實實把林一航送回了家,上樓低眉順眼地喝完茶,在夏青禾盛情的挽留下,林一帆如有實質的視線中,又坐進車裡,麻溜地開走了。

短暫的一兩天的分別讓小情侶更加蜜裡調油,夜裡都是通著電話睡的,白天更是有發不完的資訊。

林一航成天抱著手機,夏青禾都看不過眼了,分外嫌棄地趕他出去和秦錚約會,並且推薦了近來人氣十分火爆的一個廟會。

即便春節家裡司機休假,林一航拿到駕照沒怎麼上過路,也還是一點沒猶豫,自己開著車去找秦錚,但中途又接到電話,不得已折返回來。

林恆病危了。

站在醫院的走廊裡,林一航被不真實的抽離感佔據著,渾渾噩噩地盯著手術室的指示燈由紅轉綠,然後醫生出來宣告死亡,叫他們節哀,夏青禾蹙著眉攏住他的肩頭,林一航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發覺自己的眼眶很幹澀,完全掉不出一顆淚。

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輕松的感覺,這讓林一航感到惶恐又愧疚,為人子女,他竟然一點也不哀慟。

林恆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來弔唁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不忍只有林一帆和夏青禾在為此忙碌,林一航就主動攬過了接待的事情,一整個上午都在奠金冊上謄寫人名。

下午秦錚來了,一身黑色正裝出現在大堂門口,林一航不合時宜地覺得他好帥,以至於在收下奠金之後在名冊上把他的名字寫得歪歪扭扭,目送著他去林恆的遺像前弔唁,又折回來,坐到了林一航身旁。

秦錚看他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問:“很累?”

林一航搖搖頭,“有點沒睡好。”

林一航覺得自己並不傷心,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但就是,一連三天都在做些光怪陸離的夢,夢見林恆在客廳和人講電話,但他聽不到內容;夢見林恆領著他去別人家拜訪,明明見到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笑臉,他卻感到由衷畏懼;夢見了很多很多次,林恆看著他,眼中流露出淡淡嫌惡的樣子。

畢竟是肅穆的場合,秦錚也沒有和林一航過多交談,坐下來之後,就由他來寫名冊了,林一航只負責收奠金。

“啊,林一航,是你,你回來了?”

林一航接過禮封的手一頓,抬眼望過去,是一名身著黑色洋裝的女oega,同時也是出席葬禮的人當中少有的年輕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