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多希望這是個噩夢。

眼前的場景變得光怪陸離起來,林一帆的臉孔在視線中一點一點扭曲,所有被眼瞳捕獲的光源和色彩暈散開,逐漸化成一幅拙劣的抽象畫作。

餐廳裡,周邊的人仍在推杯換盞,不時傳來快活的笑聲,車流在外間的路上經過,散步的人們熙熙攘攘。

林一航卻感覺抽離,像是被浸泡在冰水裡,和外界的一切隔絕開,恍惚間又聽見了母親恨極的咒罵聲,腦海中浮現了父親漠然的視線,漸漸和麵前林一帆的樣貌重合在一起——

“……別哭。”

秦錚低緩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林一航驟然驚醒,將要垂落的淚珠瞬間收回,迎著林一帆擔憂的目光站了起來,動作的幅度太大,撞到了桌沿,桌上碗盤顫動,杯中殘存的液體一陣搖晃,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失焦的眼睛看向林一帆,“我……先回家了。”

不等林一帆做出反應,林一航抓起桌上的手機,悶頭向外走,一連撞到兩個人之後奪門而出。林一帆追出來時,他已經上了一輛計程車,林一帆把車門拉開,扣住他的手腕,林一航大力掙開,聲音竟是用吼的,“別碰我!”

路人紛紛投來好奇的視線,司機也猶豫著,暫且沒有踩下油門。林一帆保持著鎮定,語氣依舊是溫和的,“小航,你先冷靜一些。”

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林一航肢體仍緊繃著,但好像從情緒中暫時脫離了,目光歉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咬住下唇,臉上浮現出極難過的神情,眼睛幹紅,卻沒有落淚,也沒有回應。

“你聽我說,不是沒有餘地……”

“什麼餘地?”林一航啞聲反問道,“難道除了回燕京,我還有得選麼?”

被這種顯然的不信任刺痛,林一帆撐著車門,一時陷入沉默,林一航緩了一陣,輕聲說:“哥,我知道你是來帶我回燕京的,就算沒有你,也會有別人。我可以跟你去明川,然後呢?”

林一帆被問住了,如鯁在喉,林一航慘淡地笑了笑,陳述道:“我媽都沒能護住我。”

那口吻竟是譏誚的,林一帆心頭一震,“小航……”

林一航卻好像已經整理好了情緒,又或是,封閉了自己,不再做出任何表情,那張蒼白的臉看上去甚至有些漠然。

這是林一帆從未見過的一面,甚至林一航自己都不曾想過,自己還有這樣的一面。

天好像塌了,他竟也能迫使自己不去碎掉,雖然頭腦還是一片空白,沒有想法,沒有對策,好像也沒了能夠倚仗的人,但他不僅沒有崩潰,甚至還有些清醒。

冷靜下來之後,他意識到,這大概是山崩海嘯,在他的認知裡,父母對子女的挾制,在他這個年紀,好像是天災一般的不可抗力——

是他的命。

林一航多想抗爭啊。長久以來被忽視,他一貫不會求援,是秦錚教會了他,面對欺淩,原來還可以揮拳相向,可倘若面對的是父母呢?

尤其他心目中,父親就像是險惡的高山,是無法逾越的天塹,是能摧毀一切的洪流。

他怎麼會這麼天真,在母親告知離婚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多想,覺得自己能夠一直在君安置身事外呢?明明,這個家裡屬他最清楚,林恆是多可怕的一個人。

林一航每每回想起來都會不自覺發抖。

“下藥送到床上,一個oega罷了,還能翻出什麼風浪,用點資訊素就能像白痴一樣對apha言聽計從……這間藥企不太像話,合作這樣的大事,怎麼也輪不到一隻母狗決定。”

起先他以為這是出於沙文主義的一句惡談,直到數天後,又撞見了林恆在偏廳抽著煙和人通話。

“自殺了?她男友把錄音給警方了?”林恆甚至是笑著的,“你們怎麼這麼不小心……哪片的刑警?那就找輛卡車,給司機一筆錢,不是什麼難辦的事,他總歸要出門的。警方那邊我來找人。”

林一航一直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是他發了癔症,是幻聽,這件事的後續甚至是他的內心因為畏懼和壓力而生出的惡意編造,畢竟,那時他的精神狀況已經很不好,一直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裡。

到現在,他也不清楚這究竟是事實還是幻覺,只是本能地對那煙霧繚繞中的身影感到深深的恐懼。

母親也說,他什麼都做得出來。所以,哪裡還有什麼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