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教室裡的張瑜珉只當沒看見於澄,從書堆裡抽出個錯題本,生硬地撇過頭,露給人一邊充血發紅的耳朵,找同桌說話去了。於澄抱著教案的手緊了緊,眼神暗下去,站在走廊上好一會兒也沒出聲,氣氛變得壓抑了起來。

夾在這倆人中間,秦錚坐在椅子上頭皮發麻,又搞不清是個什麼情況,觀望了幾秒,覺得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便扯出個笑,很客氣地喊了聲“於老師好”,姑且算是打破沉默。

於澄朝他點了點頭,“過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合著不是來找張瑜珉,是來找他的。秦錚跟過去,心裡琢磨著於澄的來意,走了幾步想起來要道謝,“前幾天那事兒麻煩您了。又是報警拉架又是送我去醫院的……謝謝。”

他後來問了一嘴,張瑜珉說他暈過去之後的一連串事兒都是於澄處理的,那群混子全部被拘留了進去,跟學校這邊說的也是他回家路上被人堵了,沒把他上趕著打架的事兒宣揚出去,他心裡還挺感激的。

過了好幾秒,於澄反應慢半拍似的說:“不客氣。”

兩個apha走進教學樓前的香樟樹林,蔥蘢繁茂的枝葉把晃眼的陽光濾成地面細碎的光斑,隔絕了一些課間時熱鬧的噪聲,裹著輕風和少許蟬鳴,撐起大片稍顯安靜的蔭涼。遠處綠茵場上有群少年在奔跑,藍藍的天幕在他們上空,和高低不齊的樓層嵌合在一起,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似的,相接處拉著一絲絲薄薄的雲。

一切都很明亮。秦錚收回視線,瞥了眼走在前面的於澄的背影,淡淡出聲:“於老師,什麼事兒啊?學校小樹林子就這麼大,再走兩步走出去了。”

於澄腳步一頓,回了神,想起正事,轉過身問:“胳膊怎麼樣了?”

“後天去醫院拆線。”

秦錚也停下來,隔著約兩米的距離不遠不近地站著。於澄隱隱察覺到一股抵觸情緒,眉頭皺起,直話直說道:“是這樣,那群堵你的人關不了幾天就會被放出來,我有個在派出所工作的叔叔說他們是慣犯,出來之後可能會伺機報複。”

秦錚眼睛瞄著樹幹,像是在走神,過了幾秒才說:“……放就放了吧。”

於澄眉頭皺得更緊,“你家長不知道這件事吧?你沒和家裡人說。”

“我家就我爺爺,在外地。”早猜到他要提這個,秦錚低下頭,腳底碾著一片枯樟樹葉,手插在校服褲兜裡,肩膀聳起,肩鋒支稜出來,看著有點兒叛逆,“我也沒傷多重,沒必要讓老頭兒知道。”

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於澄在心裡給秦錚腦門兒上蓋了個“油鹽不進”的戳兒,便收起了和他講道理的心思,不打算浪費那個時間,說:“還是建議你告知一下家長。你的傷情可以作文章,讓那群渣滓關得更久一些,打壓一下他們的報複心理,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不用,我以後躲著點兒。”秦錚踢開那片踩碎了的枯葉,“大不了打車回家,總不至於上我家門口堵我。麻煩於老師別和學校說這事兒。”

“我要說早就說了。”於澄本不想管這個事,是那位在派出所工作的長輩擔心他被那群混子報複,特地打電話過來提醒他,他覺得秦錚的處境好像更危險一些,便過來轉告一下。反正怎麼處理是秦錚的事,他不會過多幹涉什麼,只叮囑道,“你自己小心,別太沖動就行。”

“……謝謝於老師了。”秦錚本以為他會跟別的老師一樣婆媽著唸叨一堆非要他喊家長,滿心排斥,都在打腹稿預備如何敷衍了。卻不想於澄答應得這麼痛快,他唇角勾起,身上的疏離感倏然散了,露出個散漫的笑,“您什麼時候有空,我請您吃個飯吧。”

於澄對於會變臉的人向來無感,很有些高冷地說:“倒也不必。”轉身要走。

秦錚像是隨口一提:“我可以把張瑜珉也叫上。”

於澄回頭仔細打量了他一下,他露著白牙,笑容坦坦蕩蕩,模樣看著十分清爽。於澄卻感覺那眼神怎麼看怎麼揶揄,不是很想理會他,“算了吧,不用。我上課去了。”

“真不用?他就坐我旁邊,隔堵牆,這兩天跟神經病似的,我有點兒怕。”

“……你知道?”於澄心情變得明朗了一些,“他和你說什麼了?”

“沒,他從來不提自己的事兒。”

他在期待什麼?於澄眼簾垂下去,張瑜珉不會和人提起他們見不得人的關系,哪怕是看重的朋友也不例外,他早該知道。但現在從旁人口中證實了,他心裡還是有些不可遏制地難受了起來,好一會兒才低低“嗯”了一聲,又問:“他沒說,你怎麼知道的?”

即便欠了他人情,秦錚應該也不是那種被拒了還要上趕著請吃飯的人,也不會無緣無故提到張瑜珉。他肯定是知道了。於澄有些不太放心,“你沒跟別人說吧?”

被那雙黯淡的眼睛隔著鏡片掃了一眼,秦錚有點兒瘮得慌,“……沒這麼八卦。”

怎麼這個現在也是一臉消沉的鬼樣子?剛在走廊上不還冷氣場十足挺酷的麼?這幾天他還以為就張瑜珉一個人在那兒時常就一副愁雲慘淡、讓人看了恨不得踹兩腳的頹廢樣兒,於老師點事兒沒有逍遙自在,那他可少不了替自己哥們兒討個說法了。

收起彎彎繞兒打啞謎的調侃心思,秦錚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我那時候醒了。”

“……”於澄神情變得不太自然起來。他之前在走廊上碰巧聽了半句壘不壘、頭一遭之類的話,還以為他們是在講什麼葷段子,心裡不太舒服,還寬慰自己apha之間說這些再尋常不過,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卻不想張瑜珉臉紅是因為這個,他心裡好像更不舒服了。

檀香味兒重了一些,秦錚也沒帶怕的,頂多臉上有些訕訕,“那什麼,也不是有意要看的。誰知道在醫院病房……您說是吧?”又想起張瑜珉近日來那沒出息的樣兒,語氣嚴肅了些,“於老師,真不讓我請吃飯啊?也不是非要還這個人情,就是最近,張瑜珉把自個兒搞得挺難看的,我就沒見過他這副樣子。”

於澄沒吭聲,心揪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卷緊了手中的教案。那晚他追出去道歉,兩人也還是不歡而散了。他被張瑜珉躲避的態度折磨得頭痛,實在弄不明白張瑜珉為什麼傷人傷己,索性狠下心不再縱容,想著要警醒一番,兩人便開始冷戰了。

秦錚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頓了頓,還是接著往下說:“他這幾天特別怪,下課逮著誰都要沒話找話講幾句,理他他叭叭個不停,不理他就一個人悶一個課間。上課坐著跟丟了魂兒似的,老師叫好幾聲才有反應。”

手掌與光滑的封面猛然一錯,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過了兩秒,摩擦的熱度和些微的痛感才湧現出來,好像直接傳到了心上,讓人又是悔又是疼。於澄突然覺得不該,他不該和張瑜珉做同樣的事情。他自己難過尚可以忍,但張瑜珉難過,他聽都不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