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兩人回家已經是淩晨一點,一推門,夜風搖曳滿庭花葉,清香陣陣。威風把狗鏈拽得嘩啦直響,吐著舌頭撒歡,眼睛在黑暗中濕漉漉地放光,林一航蹲下.身,笑著捧著它的臉揉了一陣。客廳的燈亮了,暖光從窗間門口透出,秦錚站在玄關換了鞋回頭,神情淡淡:“明天帶它出去遛遛,都長肥了。”

“真的?我們,一起?”

門間漏出的光剛好斜到狗屋前,林一航蹲在那一小片亮光裡,仰著臉喜出望外地看向秦錚,威風也好像聽懂自己能出去放風似的,立著尖尖的耳朵汪了一聲,一人一狗看上去都十分期待。秦錚頓了頓,點頭“嗯”了一聲,決定以後也得對威風好點兒,這狗子也被他冷落壞了。

兩人各自洗漱回房睡覺,秦錚躺在閣樓的小床上睜著眼睛對著泛黃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眠,院中蟋蟀的鳴叫彷彿就在耳邊似的,他的思緒更紛亂了。林一航也不太能睡著,閉眼就想起吳宣滿臉是血躺在後臺的地板上,周遭的人都驚怕地看著他。

學校裡的那些人又會說他是瘋子吧?後臺那麼多人都看到他失控的狀態了。林一航竟不覺得自己有多麼恐慌,因為秦錚也知道他是什麼病了。秦錚被他咬傷也依舊平常地對待他,甚至待他更好,竟不覺得他可怕……

精神病殺人不必償命,發作起來六親不認,誰不怕呢?他曾以為所有人都會怕的,他自己都怕。可秦錚說有他在,不是什麼大事兒——

多簡單的一句話,把一切都變得輕輕巧巧了。

林一航躺在床上想了許久,覺得自己很願意去相信秦錚。他願意相信給予自己溫柔與善意的人。即便秦錚或許是出於同情,他也覺得沒什麼了。秦錚一開始在他心中好像就是某種特別的存在,現在幾乎是獨一無二了,他一輩子都會記得秦錚。他得振作起來,不能再是一副糟糕的樣子,這樣……就能和秦錚成為朋友了吧?

林一航很久沒有過朋友,實在有些生疏,又糾結了一會兒朋友的定義與合適的相處方式,終於沉沉睡去了。

一夜無夢。林一航少有地睡到了中午,急急忙忙洗漱出來,秦錚正好滿臉困頓地從他面前晃過去,腦後的頭發睡得翹起了一小撮,背影也夢遊似的發飄,看上去沒平時那麼酷哥兒了。

林一航上學時趕車起得早,幾乎沒在早上和秦錚碰過面,還是第一回見到秦錚起床後的樣子,覺得很有些反差,在門口怔了片刻,暗暗懊惱自己忘記打招呼。只聽主臥傳來水聲,秦錚在裡邊兒的聲音聽著有點啞:“等會兒市場買菜去麼?”

“去!”林一航只在秦錚的後座上路過過菜市場,以前也沒跟著誰買過菜,不由對那片熱鬧的景象嚮往起來。

秦錚像是叼著牙刷在說話:“那行,樓下等我會兒,出去吃中飯,我懶得做了。”

“那,威風,可以去嗎?”林一航也惦記著遛狗。

秦錚刷了牙出來,在林一航面前站定,用手背抹著嘴唇下的水漬,頓了兩秒才彷彿醒過神了,說:“市場髒,遛不了……算了,它一個多月沒洗,再髒點兒也無所謂。”

意思是可以帶威風去市場!

林一航眼睛彎起來,興沖沖跑下樓,不一會兒前庭傳來威風中氣十足的狗叫,還有少年清朗的笑聲。林一航好像在對威風說話,語氣歡快,聽起來很流暢。秦錚站在閣樓的小窗邊,邊換衣服邊朝下看,林一航的發些什麼,說完後抱住威風的脖子晃了一陣,像是撒嬌似的,秦錚有點兒想笑。

秦錚在玄關穿鞋,把門推得大開,揚聲說:“你也不怕它有蝨子,味兒不大麼?”

林一航站起來,沒回頭,抬高手臂,威風便跳起來用鼻子拱他的手,“我,洗澡就行,威風,只有,一點點臭。”秦錚走過來,著實被狗味兒燻到了,眉頭皺起,眼裡卻笑著,“這還不臭?你不是愛幹淨麼?”

林一航頓了頓,彎下.身去摸威風狗頭,“以前,一點點。”他在學校這一個月,好像被那些人弄得髒慣了,現在覺得都沒什麼。秦錚想起那些影片裡林一航灰頭土臉的樣子,笑意淡了,“……繼續愛幹淨吧,還指著你拖地呢。”

林一航又高興起來,沖他笑:“回來拖!肯定,幹淨!”

兩人一塊兒向外走,威風一個勁兒往前躥,林一航很努力地把它拽住。秦錚本想說自己牽著狗,但林一航對遛狗很有興致,也就由著去了,大不了喝威風幾聲,狗兒子還是挺怕他的。

菜市場不很遠,慢慢步行也就七八分鐘。一路遇到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像是吃完午飯出來遛彎兒的街坊鄰居,都在和秦錚打招呼。秦錚對他們爽朗地笑,各種“爺爺好奶奶好”地寒暄,主動把林一航拉出來介紹:“這我親戚家弟弟,住一塊兒,以後您們多多關照啊。”

林一航紅著臉,跟著他小聲喊“爺爺奶奶”,又少不了被熱情的老人們拉著一頓誇“精神”、“模樣好”之類,臉更紅了。威風蹲坐在他腳邊伸著舌頭搖尾巴,一人一狗看上去都無比乖巧,威風的狗頭也沾光被摸了好幾回。

林一航很開心,不止是因為老人們和藹的態度和誇獎,還因為秦錚說他是自家弟弟。他有一瞬間希望秦錚真的是自己的哥哥,但又隱隱覺得好像不太希望,只覺得弟弟這個稱呼比同學或者哥們兒聽上去要親近得多,他很喜歡,於是臉上一直帶著笑。

七彎八拐地青磚小路漸漸沒了,他們從一條巷子裡出來,平整的水泥路對面就是菜市場,白色的頂棚在太陽下反光。兩人牽著狗過去,都被撲面而來的怪味兒沖得皺了皺眉,很快就適應了,慢悠悠地往裡走。

中午的菜市場沒幾個人,不像早晨那麼熱鬧,攤位後的小販們不吆喝了,只在生意上門時才應聲。路面泛潮,積著陳年老垢,踩在腳底微微發膩。

林一航這會兒又愛幹淨了,一直小心避開地上的汙水。奈何威風在旁邊歡脫地踩來踩去,四個爪子全被沾濕,腿上的毛變成一綹一綹,林一航褲腿被濺了好些泥點子,只得盡量放慢腳步,有些無奈地拉扯著狗繩,不讓它踩到汙水窪裡。

威風濕漉漉的黑鼻子貼著地面到處嗅,耳朵忽而立起來了,回頭很無辜地看了林一航一眼,猛然向前躥了出去。林一航沒反應過來,被拽得一個趔趄,狗繩脫手而出,睜大眼睛看著威風宛如黑色的閃電一般一騎絕塵,幾秒就沒了影子,驚得嘴巴微張。

秦錚不太喜歡菜市場,只想快點買完了找地兒吃飯,這會兒徑自去蔬菜攤買了土豆白菜和青椒,一回頭看見林一航兩手空空地跑過來,滿臉焦急:“威風,威風,威風……”

秦錚猜到多半是威風跑了,但林一航“威風”了半天也憋不出個下文,鼻尖都冒出汗了,下意識有些好笑,嘴上卻很平淡:“別急,慢點兒說。”

林一航還是急,用力吸了口氣,吐出來:“威風跑了,我,找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