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比起來,他今夜對你說的,還算少了。”溫嶸說。

霍介鋒赫然甩出長鞭,喝道:“閉嘴!”

他表情有些輕微扭曲,還是咬牙道:“你撒謊。”

“在下並未撒謊,若少主不信,在下也可立下心魔誓言。”溫嶸不慌不忙道。

霍介鋒看其表情,就知道對方的確沒有撒謊。他的心似乎被一根細細的線勒緊了,一點點沉入冰水中。他盡力平靜心情:“他有何必要要騙我。我現在修為不如他,他若是擔心我對仙道不利,殺了我也就算了,何必要騙我。”

溫嶸笑道:“不錯,今日我師弟是可以殺了少主你,不過之後呢?沒有少主,魔尊還在,魔修總會有新的後人,其他人可不一定如少主你這般好糊弄。還不如將少主握在手心,豈非一勞永逸,從此連魔修也盡歸他手中了?”

霍介鋒不語。他心中卻在想,這不可能,因為楚截霜不是這種人,楚截霜高高在上,他不會…用這些伎倆……

他似乎又在吞入一輪鈎月,喉頭泛起腥氣。

溫嶸輕嘆一聲:“少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你想的也沒錯……我那師弟啊,還真是個心中有天下的人。他所念的不過是大道,其次就是仙修前途,除去這些,其他事物他是從不放在心上的。你一向不喜與其他魔修來往,恐怕還不知道我那師弟的傳聞。仙修其實也並非鐵板一塊,大宗門各有戒心,各大修仙世家也自有打算,為了團結仙修,我那師弟不惜與劍山門首徒……與那東山梧桐蘇家的蘇宛星、與他自己的表兄,趙家的趙永望……與這兩位世家的新一輩領頭者做下那事。為了清除宗門叛徒,也不惜對在下這個魔修說千百次愛語。那為了防止魔修為禍,自然也不惜和你說幾句甜言蜜語。我那師弟做的一切,無不是為了修仙界將來的平靜,為了修仙界的未來。如此高蹈志向,不就是高高在上嗎?”

霍介鋒已心亂如麻,可又不由自主去信。楚截霜昔日可對他那樣率性而為,怎會真的對他平等以待?或許他心中深處,其實更信楚截霜有更高遠的圖謀。他再如何天賦卓越,如何也大不過大道,所以在楚截霜面前,他才似乎永遠覺得自己依舊低下如塵。

但他依舊冷冷道:“不必多說了。我自知道他,他是有情的。”

溫嶸看了他一會兒,最終下了一劑猛藥。

“多年前,少主你叫我用上傀儡,去劍山門,去尋一枚舊劍穗。”溫嶸慢慢說,“在下翻遍了整個山頭,依舊不曾發現。”

那枚舊劍穗,那枚他隨意買下的舊劍穗,那枚讓他再次受欺的劍穗,那花陰盡頭的一截衣角,那隱隱約約的溫和聲音。被他隨意扯下扔下的舊劍穗。在宿敵秘境中見到楚截霜長劍上劍穗的那一刻,他就忽然起了一絲妄念。所以他讓師兄去尋自己扔下的舊劍穗,他想知道……因為隨身之物攜帶如此之久,必有寄託之意……

“雖然少主不曾說過,不過二十年前秘境之中,聽少主和我那師弟寥寥幾語,在下也能猜到。恐怕少主是與我那師弟在三十一年前劍山門賞花會結緣的,那劍穗也是那時的舊物吧?”溫嶸說得很慢,“少主該不會以為,自己那舊劍穗是被我師弟撿去,從此時時戴在劍上吧?”

他笑了:“或許我那師弟是有情的,可又與我們這些魔修有何關系呢?道途到底不同,再怎麼真心相見,也只有個南轅北轍的下場。”

他嘆息道:“我師弟那劍穗,三十一年前,就是他那摯友,劍山門首徒周湛秋所贈。因此他才三十一年片刻不離身。少主,與您無關呀,您那枚舊劍穗,在下翻遍整座山頭也未見,已經九年,恐怕早被仙僕打掃……扔了吧?”

霍介鋒居然很平靜。

那兩枚劍穗分明很像很像,不過到底是不一樣的,命運也是天淵之別。就像他和楚截霜,同樣曾經因天賦低下被人看不起,同樣站到了仙魔兩道的尖端。但是,不一樣的,就是不一樣的。

那枚鈎月似乎終於刺穿了他的胸口。

霍介鋒有些聽不清溫嶸的話了,溫嶸說所以少主,你看,我們是魔修。你不是個典型的魔修嗎?做些魔修應該做的事吧?對這位仙修的天才人物而言,剖心之語是無用的,所以做些……更有用的事情吧……

那就是那個月夜楚截霜所不知道的一切。

時間回到現在,已經成為魔尊的霍介鋒,有了渡劫修為的霍介鋒,站在上任魔尊、他的親身父親的宮殿中,門窗都開著,月色靜謐地照入。

溫嶸說:“少主——哦,現在該稱您魔尊了。請恕在下冒昧,如果您真能讓整個修仙界都倒在您的腳下,您打算怎麼處置我那師弟呢?”

“你要勸本尊饒他一命?”霍介鋒冷冷道。

“他畢竟是在下曾經的師弟,”溫嶸笑著說,“如果他實在這麼不走運,落到您的手上……您能不能只是廢了他的修為,不要殺他?”

霍介鋒笑了,他笑起來也是一樣陰鷙。

“本尊不會殺他,”霍介鋒說。雖然他自己不知道,不過他其實說了和上輩子的自己一模一樣的話,“本尊要折磨他百年,千年,他不用再去想大道,去想仙途,直到他想的只有死亡…本尊不會殺他,至少現在不會。本尊會折磨他百年千年,最後在給予他…仁慈的一死。”

你贏不了的,因為你註定是師弟那輝煌仙途上的點綴。溫嶸想。你是個太典型的魔修,我師弟卻是仙修中的異類。

不過他卻是想:此人居然只能把自己的愛當作對楚截霜的折磨。

師兄有些想笑,不過也沒有笑出來。

這未免也……太可憐可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