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楚截霜看向李修睿,認真道:“莫非在下上次說的還不夠清楚?”

李修睿只是陰冷地盯著他,自有一派帝王風度,只是楚截霜不是會被這些嚇倒之人。他自從念頭通達後,便堅信萬事都該說清說透,於是道:“你的野心或渴望,我從不曾在乎過,昔日如此,今日也如此。但並不意味著我眼中全無世間萬物,你若當真所要的只是我看見你,為何不解我說投桃報李?你若那時看向我,自然知道我眼中望見了柳色,你若那夜王府中不曾醉去,自然知道我看見了月色。現在你站在此處,站在我的面前,我自然是看著你的。王爺,如你真的明白自己所要何物,為何看不見我眼中是否有你?”

他說話時一片坦然,全無半點造作之意,似乎只是說了一件再平常不過之事。可李修睿卻好像被重重撞在胸口,氣滯一瞬,恍然難出一言,只見楚截霜靜靜望著他,漆黑瞳孔中已是他的影子。倏忽間,李修睿驟然後撤一步,不與他對視,也再看不見在場其他人了。

他這樣站了片刻,忽然回身,鬼氣籠罩,竟是突然離開。楚截霜被他這舉動又迷惑到,不知為何他突然要走,不過他想說的已都說了,對李修睿昔日幻境中所言“我不信天命,我想信你”,他不知有幾分真假。不過他自覺自己之強大,縱使信這番話語是真話,縱使去回報以情意,也並無不可。

楚截霜自己是這麼想的,更不明白為何李修睿要離開。總不至於是害羞——他一把這個詞和李修睿聯系在一塊兒,就情不自禁要笑。

“好了,”楚截霜溫和道,“我送湛秋離宗——子昊,你帶宛星他回去罷。”

他剛剛這一段話,自己說出口並不覺得有什麼,周湛秋知道他本來就因功法對人多有因果,也知曉他心性,更是自信自己在楚截霜心中無可取代,雖是吃味,也不太失態。蘇宛星則是在南柯境中就猜測楚截霜和李修睿有些什麼,如今也不至於真被氣得亂跳,想想那鬼修能佔了半個洞房花燭夜又如何?還不是名不正言不順,況且楚截霜還又補他一次。他不想總被楚截霜說自己發孩子脾氣,自安慰自己不用和那鬼修一般見識。

只有吳子昊,雖然從前知道師尊和人有……卻從未聽過楚截霜說這種走心的話語,還是對他以為最最不可能的一個鬼修,可師尊對自己就只有勸其修行,只有“就此一次”。他一時似都站不住了,面色慘白,眼睛裡又要包著淚,強撐著說:“弟子、弟子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他說完便禦風而走,心裡真是萬般委屈,不知自己差在哪裡,想來想去,估計是自己修為太差,一下氣得發了狠,回洞府坐下修行了。

此事先按下不表。楚截霜見自己徒弟失態離去,更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還是隱約猜到多半是少男情懷發作,只笑笑不語,希望他聽進自己一番話語,不耽擱修行就是。自己飛升後,總要有後人為繼——

楚截霜忽然想到,若是飛升,要捨去他有情的幾人麼?

他剛想到此處,卻是一人落地,冷冷笑道:“剛剛看見這又是鬼氣又是渡劫威壓的,怎麼又不鬧了?”

楚截霜循聲望去:正是趙永望。

“表哥?”楚截霜道,“你怎麼來了?”

“你這兒這麼熱鬧,我自然是來看熱鬧的。”趙永望說。

周湛秋素來對他不喜,聞言皺眉。可他還未說些什麼,蘇宛星已是反應過來,他和趙永望之前只見過一面,便是二十五年前秘境之外,他含怒離去,說再也不理楚截霜,要楚截霜後悔,那時此人便悠悠飛上來,嘲笑他道“要等他後悔,你等到死也等不到”。他也只聽過趙永望一次,便是不久前楚截霜說你並不真的瞭解我,隨後說自己與自己表兄也有私情。剛剛聽楚截霜叫這人表哥,他才反應過來這二人是同一人,一時新仇舊恨,不由冷笑道:“看熱鬧?你倒是好興致,此處除了那小輩,最低也是合體期,你一個元嬰圓滿,也不怕看熱鬧看得傷及自身?”

趙永望看他一眼,修士記性都好,也認出,神色陰鬱,卻露出微笑來:“是你啊?你二十五年前不是說再不理我表弟麼?怎麼現在又纏上他?”

“表哥,”楚截霜勸道,“你們都是修仙界的大能了,何必逞些口舌之利?”

蘇宛星卻輕推他一把,不滿道:“你上次也這樣說,為何不向著我說話?”

趙永望打量他和楚截霜一陣,聞言說:“我表弟就是這個心性,我不是早告訴你麼?你要等他後悔,等到你死也等不到。”

“你很瞭解他麼?!”蘇宛星最受不了人激他,一時憤慨,“你怎知我等不到!”

“瞭解…?呵呵……”表兄瞟了周湛秋一眼,“那劍穗主人在此,我也不好說自己是天下最瞭解他的人,萬一我表弟又要生氣起來,對我發瘋著惱的,那就不美了。”

楚截霜哭笑不得:“我何時對你發瘋著惱了?”

周湛秋切了一聲:“你這表兄成天胡言亂語,你管他做什麼?”

趙永望點點頭:“我是胡言亂語,不過我表弟是喜歡得很啊,無論何時何地,都喜歡得很。”

周湛秋如此就想起五年前他目睹楚截霜與趙永望那一場荒誕事,還有趙永望說“你不喜歡麼?為何我每次那樣說你淫蕩放浪、罵你是妓子男娼,你都……”的未竟之意,腦中一轉就想起方剛楚截霜跟他說可以隨性些,也想起趙永望那日說什麼我在床幔內你卻在外頭。他不知自己是否真在此事上不夠瞭解楚截霜,不由一時氣結。

趙永望已是對蘇宛星道:“是我說得不確切了,怎麼說你等到死也等不到?道友不還好端端活著麼,恐怕還能多等幾百年吧?”

蘇宛星大怒:“你…你!”

他斥了一句,絹帶已經出手,楚截霜快似閃電,長劍並未出鞘,只連著劍鞘隨著絹帶微微一卷,便將他絹帶絞在劍上,蘇宛星一時失力,險些撞到楚截霜懷裡,楚截霜無奈扶他一把,整整他頭發:“吵嘴就罷了,怎麼動起手來?此刻修仙界前途未蔔,不該這樣沖動。我表哥就是這種性子,我替他向你道歉。”

趙永望見此,更是笑起來:“好極,你這道友還真是愛你如痴如狂,叫人感動啊!”

“表哥,你也少說兩句吧。”楚截霜說。

蘇宛星被他一整頭發,臉都紅了,隨後聽趙永望說話,才掙開楚截霜手指,急急說:“誰愛他了!我只是討厭他,要叫他後悔,才和他一塊兒!”

“我看並非如此吧?”趙永望冷笑,“不過也算巧了,你討厭他是假,我恨他卻是真。”

周湛秋彈了下自己佩劍,沒好氣道:“行啊,你們都恨,都討厭,只我最愛慕他。截霜,我看你這表兄也不像你血親,倒和你那未婚夫像得很啊。”

楚截霜還不知該先回趙永望還是周湛秋,只見蘇宛星臉色突然煞白。

周湛秋雖只是隨口一說,然而二十五年前,楚截霜與蘇宛星初入南柯境,見到凡間江南春景,楚截霜對他說:“道友,你的脾氣同我認識一人有些像,不過要是他也像道友你這麼通情達理就好了……”

他一直不知這人是誰,此刻突然了悟,自己口不對心、喜怒無常、甚至出身世家,其實都和趙永望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