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和他……”蘇宛星醋意橫生,正要對楚截霜動怒,想到楚截霜說什麼以藥相逼,估計定是這鬼修強迫他,又轉移矛頭,恨恨地拽了下自己絹帶,“你憑什麼不叫我對付他!”

吳子昊已是滿臉震撼,師尊和這兩名合體大能的糾葛著實讓他傻了眼。這鬼修說楚截霜和蘇宛星大婚過,可為什麼自己一點也不知道也從來沒聽說過?師尊又說當年這鬼修以藥相逼血濺龍床,可這又是個什麼情況?他腦子一片混亂,一時瞠目結舌。

李修睿表情有些輕微的扭曲,笑容越來越大,輕聲贊嘆道:“好!不愧是我的友人,既然截霜也有意敘舊,那我們便說說看……你那夜的神色,我記得清清楚楚,你說叫我放開你,你要抱抱我,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在南柯境斷氣時,你說的那一句句話,我也都記得清清楚楚——哈哈,你師弟這表情倒是有趣,其實何必如此激動?我並非前來報複,我只是來看看你,看看老朋友。現在看來,你果真是……全無一點人味,二十五年,也絲毫未變。”

楚截霜平靜道:“你並不明白我,這一點也是二十五年絲毫未變。”

李修睿低笑,對蘇宛星柔和道:“其實你又何必再執著他?雖他對你還算溫和,可那不過是在幻境中為了破境,其實他對你並無一絲留戀。你和我也並無什麼不同,世人對他都無什麼不同。”

事到如今,蘇宛星怒極反笑,清麗面容上露出笑意,頗有幾分甜蜜。

蘇宛星柔和道:“是麼?我倒不這麼覺得。”

他說:“便在今日上午,他還叫了我夫君,與我雲雨,替南柯境一夜補恨。”

李修睿面色一變,吳子昊也是不敢置信地望向楚截霜,但楚截霜已用出一道隔音咒,不讓他再聽下去。

楚截霜無奈道:“道友,你又把此事說出來作什麼?你我之事,和他又有何相幹?”

李修睿忽然喊了他一聲,楚截霜循聲望去,只見李修睿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聲音如寒冰一般。

“截霜,你喜歡他?”他問。

“與王爺並無關系。”

“你真的對人有情?”李修睿說得很慢,“……那我就,殺了他?”

合體後期威壓夾雜鬼氣瞬息襲來!其勢不可擋,蘇宛星默唸法決,舌綻春雷般清嘯一聲,如鳳鳴一般,絹帶生生擋住鬼氣。一時僵持不下,合體期鬥法,隱約有天地變色之態。忽然間,鬼氣中驟然似有宮樂、有刀槍並出之聲,殺伐之氣如雲而上。蘇宛星表情驟變,絹帶末尾寸寸破裂,而他則是一狠心,便要咬破舌尖,以血作鳴——便在此時,楚截霜終於出劍。

一劍若雲破月白,似天火墜地,幾人甚至並未看清那劍從何而來,劍尖已破開鬼氣,穩穩地貼在李修睿喉頭。離得那樣近,好似情人之吻,卻是顫也不顫一下。

楚截霜輕嘆一聲:“王爺,在下早就告訴過你,你我之間,其實從未彼此明白過,你有話對在下說明就是,何必連累他人?”

“我不明白你,沒錯,”李修睿鬼氣化作掌心一柄利劍——天子佩劍,他一動不動,鎮定道,“二十五年前,你第一次入南柯境,我已注意到你。我困於南柯境已數百年,有很多仙修誤闖過,大多在見到人間江南盛景時,多少也要動搖一番,就如你那師弟一般。只有你,似乎全無一絲在意,那時我便起了興趣。你不過一個元嬰修士,難道真能如此不把紅塵俗世放在眼中?”

楚截霜說:“江南春景,自然是美的,大道也是至美,二者並不矛盾,在下何必糾葛動搖?”

“江南春景啊……”李修睿幽幽說,“我活著的時候,只想登臨絕頂,不過執掌天下如此之久,卻也覺得不過如此。後來,我死了,又成了鬼修,修行雖難一些,其實也是無聊至極。與天鬥,我鬥過萬千次了,我不信天命。與人鬥,其實仙修魔修都與凡人一般,有七情六慾,我活著時聽到的故事都是不真的。所以他們也和我生前遇到的凡人一樣,對我而言,只有他們的死有些價值——價值就是讓我不無聊一會兒。”

“王爺如此想法,在下不敢茍同,”楚截霜平靜說,“正如南柯境中王爺對在下說,要登臨絕頂以觀那一年春色。王爺追尋追尋,尋到最後,也只是無望。殺戮之樂,不過瞬息就隨風而去,權勢之求,不過眨眼就一捧黃土。實則江南新柳,年年都是翠色如一,大道之求,萬載依然高懸於天。”

“所以你才說,我的野心和渴望,從一開始你就毫不在意?”李修睿問。

楚截霜說:“不錯。”

李修睿忽然朝他走了一步,楚截霜神色不變,劍身不動,看著他面帶微笑,讓劍尖刺開喉頭。

“那一夜,似乎也是如此,”李修睿笑著說,“呵呵,其實那一刻,南柯境崩塌,正是因此。最開始,我就很想殺了你,每一天在幻境中與你把盞笑談,越是感到你的心性之冷,我就越想殺你。我鬥過天命,能逆勢繼位,我鬥過人心,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我手上。我不信我不能讓你道心蒙塵,所以我一直不殺你,因為你只能死一次,我要好好珍惜,然後背叛你,讓你嘗盡人情的滋味,就算你最後殺我破境,你也是報複了我,動了嗔意,最後還是我勝了。”

“王爺倒是執著。”楚截霜說,心裡很是平靜。上輩子李修睿算是成功了,讓他直到飛升都並不明白。但這輩子他已經了悟,知曉自己的那些複雜感情,其實也不過是投桃報李之果,得知李修睿對他的執著,他也不會再心念複雜。

“可是,到最後你殺了我,毫無一絲留念,毫無一絲在意,我卻發現是我輸了,”鬼氣籠罩在李修睿身側,“原本,我一直不明白。後來倒是想通,你正如江南柳色、大道之念一般,時時刻刻一絲不改。若非如此,想必我也不會如此執著,若是你真是個有情之人,也許我就立即厭倦了。”

“王爺能想通,其實是好事。”楚截霜說著,劍往前送了一寸,李修睿幾乎被砍斷半個脖頸,口中吐出一口血,眼睛直直地盯著楚截霜。

他依然在笑,笑容慢慢扭曲,這景色駭人至極:“可剛剛,我發現,我又錯了。”

“我知道你或許對你那師弟有情,可我居然不是感覺掃興,”李修睿扭曲著笑著,似乎這個笑容已經成了一件很費力的事情,“可我在剛剛,心裡卻想——原來江南柳色,也並非年年一致,正如我始終覺得,幻境中你折下曾我的柳枝是最好的——只是,既然你有情,為什麼不能是對我呢?”

楚截霜一愣。

李修睿又吐出一口血,染紅了楚截霜劍身,就像那劍穗一樣紅:“我們曾經徹夜相談,引為知己,我騙你,迫你,辱你,害你,想要殺了你——憑什麼,你有情,卻不來恨我呢?”

“我真是……”李修睿說,“我們到了今天,我不明白,沒錯,我不明白,我如何也再也明白不了了——憑什麼那柳色只有我無法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