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霍介鋒視角

月色宜人。

月色是有魔性的,它讓人哀思,讓人脆弱,讓人想要逃離現實,遁入到妄想之中尋求一絲安慰。人人都說月有陰晴圓缺,人人都說月色宜人,人人都喜愛圓滿的滿月……

霍介鋒前十幾年的人生裡,無暇思考這些文雅情思。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法修宗門中一個普通的內門弟子,生下他後就耗盡修為離世。有這種異象,他怎麼也該是個天縱奇才才是。但他偏偏不是。他已經成年,依然只有養氣修為,而他的處境也越來越尷尬,最後成為了一名金丹修士的仙僕。

霍介鋒很少思考現世以外的事情,他只是每日刻苦修煉,希望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聽說過楚截霜的名字,曾經的天才,後來光芒暗淡,卻又再次橫空出世,眾人仰視……這些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只有渺渺幾次,當霍介鋒看著月色灑在自己足邊,他也會幻想,如果自己其實也和傳說中的楚截霜一樣,其實有深藏不露的天賦,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登臨絕頂,到那時,曾經看不起自己的人都要仰視自己……如果自己的母親沒有離開自己……

他不知道那些關於月亮的比喻。當太陽升起,一切都沒有改變,霍介鋒只覺得自己軟弱。

他存了很長時間靈石,在賞花會上買了一把最便宜的靈劍,還多出一些積蓄,他思前想後,又買了一枚劍穗。

也就因為這枚劍穗,他又無緣無故地被千夫所指了一番。你憑什麼和楚截霜比,他是天上的明月,你呢?你算什麼?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做夢也該有個盡頭。

霍介鋒並沒有嫉妒楚截霜,因為這確實是現實。

現實就是,不是妄想。當太陽升起,當睜開眼睛,那些蔑視也不會消失。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會撞見楚截霜。

楚截霜就站在花林那邊,寥寥幾語就驅散了那些冰冷的嘲弄和蔑視。二人之間只隔著一些花,只隔著滿地花影綽綽,楚截霜在寬慰他,聲音溫和真誠,花影那頭能看見他月白的道袍一角。霍介鋒想:他居然真是個君子。

但這有什麼用呢?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是君子,他如天上的明月,高高在上,自己的所有不幸當然不是他的錯,而是自己的錯,因為自己實在太弱小了。

這時候,霍介鋒才突然感到羞恥。

他猛然拽下那劍穗,扔在地上,狼狽捂著傷處離去。

卻就在這一夜,他的身份忽然更更低下了一些。

那金丹修士醉酒後,說漏了嘴。說那年魔尊興風作浪,在仙尊處碰壁之前,曾來到過宗門,就在那裡,他的母親不幸地遇上了魔尊……

金丹修士醉醺醺地說,那也要怪你母親太笨,她才元嬰,魔尊渡劫,她也想應敵嗎?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再回過神來,霍介鋒兩手已全是血。

他被追殺,命懸一線,最後墜入劍山門崖下。

月色宜人。

月色是有魔性的。

那明明只是枯木,為何彷彿瓊枝?那明明只是最最醜惡的現實,為何迷濛綺麗得彷彿夢境?楚截霜吻了他,霍介鋒想,他的嘴唇為什麼是溫暖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

月色是有魔性的。

那明明只是一個高高在上之人的率性而為,只是輕蔑地使用了他。溫嶸說過這件事,他應該知道的。為什麼他還是會覺得那晚是很溫柔的、覺得楚截霜……或許……或許……

霍介鋒入魔後,遇到了魔尊,被發現了他的獨特天賦,成了魔尊的親傳弟子。魔尊並不知道他的母親是誰,霍介鋒也沒有說,也許在魔尊死前他會說吧。他的地位似乎也高了起來,可看見楚截霜的面容,他依然覺得自己只是躺在汙泥中一個低下如塵的東西。

霍介鋒開始知道仇恨的滋味,開始知道月色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