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京城是謝澍的傷心之地,他進了城以後就情緒低落,少言寡語,連續喝了幾杯悶酒,才開口問朱佑臨:“皇後娘娘,她,在宮裡處境如何?”

謝澍母親早逝,謝相平時又公務繁忙,因此年幼時很長一段時間都被皇後接到宮裡,養在她膝下。如今謝家樹倒猢猻散,在京裡,他也只剩了皇後一個骨肉至親。

朱佑臨道:“雖然當年太子被誣陷謀反貶為庶人,但聖上終究還是顧念舊情,而皇後在宮中素來敬上接下,在後宮中向有賢名,所以廢太子的事並未株連皇後。這幾年皇後娘娘不問宮務,誠心禮佛,日子過得還算安穩。”

謝澍冷笑一聲,道:“不問宮務的皇後還算什麼皇後?留著皇後的頭銜,只是避免史書上留個寵妾滅妻的汙點罷了。”

柳昭頭疼的很,謝澍這種火氣一上來就口無遮攔的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他拿起果盤裡的蜜橘朝謝澍扔去,低聲道:“慎言!吃個橘子吧你!”

朱佑臨哈哈一笑,道:“無妨,無妨。這裡都是我的人,不會有人偷聽,更不會有人往外傳。不過,這幾年王貴妃的恩寵也不複從前了,兩年前,聖上新納了個樂伎為采女。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有什麼手段,哄得聖上獨寵她一人,如今已晉升了淑妃,還給聖上生下了四皇子,很得聖心啊。”

謝澍塞了一瓤橘子到嘴裡,心裡痛快了一點,“憲王生母早逝,在朝裡也無外家撐腰,不成氣候。太子被廢後,立儲呼聲最高的就屬成王,可惜成王就是個草包,難當大任。如今皇帝老來得子,難免偏愛,如果這個幼子又是個聰慧的,貴妃真是夜不能寐了。”

朱佑臨道:“可淑妃出身低下,地位怎好與貴妃相較?”

他從果盤中抓了一把龍眼,邊在桌子上擺邊說:“如今朝中戶部、刑部、兵部、樞密院大多都是嚴黨,在軍中,那鎮北將軍是嚴太尉的門生自不必說,在宗室,承恩侯與嚴太尉的關系也非同一般,藩王中的平南王,與嚴太尉私交也十分密切。那貴妃與嚴太尉是表兄妹,在儲位之爭上,你說他會幫誰?”

朱佑臨擺了一共七顆龍眼,代表了嚴黨在朝中的七股勢力。

謝澍看了一眼他擺的“龍眼陣”,戲謔道:“原來方才是我說錯了,王貴妃怎會夜不能寐。”環顧他二人俱是挑眉不解等他下文的表情,才悠悠道:“皇帝才是夜不能寐的那個人啊。”

柳昭拿起酒壺往三人的酒杯中斟滿酒,自顧自說:“這幾年我們在朝中的部署也不算少,真鬥起來,也並非全無勝算。”

朱佑臨點頭稱是,又抓了一把龍眼擺了另一堆,謀劃道:“如今我父王兼著丞相之職,吏部、工部算是牢牢掌握在手裡了。剩下的諸如禮部、禦史臺、三司等,雖然盡不全是我們的人,但總歸也安插進了人手,關鍵時刻派的上用場。”

柳昭盯著那兩堆數量懸殊的“龍眼陣”沉默了片刻。

他本就不甚酒力,飲了數杯之後,忽然間酒勁上湧,激得他心中豪氣幹雲。信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將酒杯重重擲在桌上,拍案道:“誰無暴風勁雨時,守得雲開見月明!三年心血,這筆血債,是他們償還的時候了!”

三人談論完朝中政局,又聊起許多年少時發生的趣事,多年未見,雖無絲竹管樂助興,也一直暢談到月倚西樓,仍意猶未盡。

一直到雅室外有人敲門,三人才止了話頭。

“世子,已是亥時,街上該行宵禁了。”門外有隨從稟報道。

朱佑臨正在興頭上,聞言拍了下腦袋,恍然道:“什麼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這麼晚了!對了,宵禁!我竟忘了還有這茬。”

柳昭笑道:“夜已深,世子明日應該還有公務在身,不如今夜就到這裡?”

朱佑臨點頭道:“好,反正你們人都回來了,還怕今後沒喝酒的機會?只是你們今晚住哪裡?”

柳昭看了一眼謝澍,後者坐在那兒如老僧入定,可以看出已有些醉意,便道:“我們這幾日應該都住客棧。”

朱佑臨奇道:“你也住客棧?不回柳府?”

柳昭從桌上端了杯茶,抿了一口,醒了醒酒,道:“府裡自然是要回的,但是住就不必了。”

想到了柳家父子的嫌隙,朱佑臨心裡瞭然,勸道:“其實柳尚書當年之舉也無可厚非,這麼多年他能做到明哲保身,不偏不倚,沒有與嚴黨同流,已是很不易了。”

柳昭放下茶杯,擺手道:“他可以獨善其身,我卻不能。不談這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這是別人家事,旁人到底不能多加置喙什麼,三人飲了最後一杯,便各自散了。

柳昭喝了不少酒,回到客棧,一夜無夢,睡到天明。第二日一早,他起來收拾了一些從彭澤帶回京的土儀,準備回柳府拜見他母親。

一路馬車坐到柳府,剛下車,府上看門的小廝就認出了柳昭,高興地忙不疊迎進府裡,殷勤地端茶遞水伺候。府裡的管家姓鄭,也是伺候柳家多年的老人了,從小看著柳昭長大,見多年不見的二少爺總算肯回京了,激動地差點老淚縱橫。

而柳昭特意挑了他爹上朝不在家的時辰回府,以為能避開父子之間見面的尷尬,卻沒算到,此時他母親也不在府上。

問了鄭管家才知道,原來早在前日臘月初八,他母親就攜府中女眷去城外的興善寺打平安醮去了,要到十四那日才回府。這也怪柳昭自己思量不周,給他大哥捎的信裡只說他臘月十五會赴任,卻沒講明他會提前回京,以至於到了柳府,撲了個空。

一盞茶的功夫,柳昭便坐不住了,起身想告辭。可鄭管家如何肯輕易放他走,拽著柳昭的衣袖不放,眼珠兒一轉找了個藉口道:“二少爺,雖然夫人和大少奶奶都不在府裡,但小公子因著未滿百日,並未同去。您作為叔父,已經錯過了小公子的滿月宴,既然來了,不如瞧瞧再走?”

柳昭聞言動了心,柳昀曾在信中寫給他新添了個侄子,回京前,他也早早備下了給新生兒的見面禮,想親手給孩子戴上以添心意,便讓人將小公子抱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