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高朋頻繁出現在檀香寺,岑清伊言行舉行與過去迥異,一切都在說明,有些事正在發生,且正在失控。

慧遠大師深吸口氣,緩緩閉上眼睛,少有地露出痛苦的神色,“你知道,”他頓了頓,費了很大力氣,來消化這件事,“我第一次聽說檀香寺下面有一個實驗室時,我有多震驚嗎?”

費慧竹捧著茶杯的手,輕顫了一下,啜飲一口,輕舒一口氣。

“在我眼裡,你一直都是成熟穩重的人,你有主見,一直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你也是這樣向我說明的,”慧遠大師抬眸,靜靜地望著對面的親人,不知為何生出陌生感,“但為什麼我聽見的,看見的,感知到的,卻不是這樣。”

慧遠大師一再表示,他不想懷疑費慧竹,但現在他需要費慧竹跟他親口說明,實驗室到底是什麼情況。

地下實驗室,從發現那一刻,慧遠大師的心便再也無法沉靜,“我就一直想,那實驗室有多大,會和後院的面積一樣大嗎?那可著實不小。”

慧遠大師輕嘆口氣,“我又想,那實驗室,到底拿來做什麼的?如果是正規用途,你在協和醫院,為什麼不在醫院研究呢?”言外之意,那是不是地下實驗室,確實做了見不得光的事。

費慧竹始終沉默,慧遠大師痛心道:“我夜不能寐,我更在想,我的家人,時常出入檀香寺,我以為都是為了求精佛法,我以為她去後院只是為緬懷亡靈,但是我不知道她去了地下實驗室。”

慧遠大師深吸口氣,聲音微微發顫,“慧竹,你告訴我,這個實驗室,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人不知鬼不覺就有了那麼大的實驗室,你怎麼做到的?”

慧遠大師至今不明白,既然是實驗室,總歸有些裝置龐大,那搬進實驗室的時候總該有人看見吧?他卻從未聽人提起過。

慧遠大師的情緒,從平和到激烈,從痛心到失望。

他多少年心靜如水,禪定已久的心,亂作一團。

費慧竹一言不發,任憑慧遠大師百般勸說。

薛高朋的出現,說明事態的嚴重性,“他問了我很多,他也一定會徹查到底,如果你真的做了……”

慧遠大師想勸費慧竹主動說明一切,“懸崖勒馬,為時不晚。”

費慧竹越是沉默,慧遠大師越是心情沉重。

服務生進來上菜,都是定製的素食。

慧遠大師無心用餐,靜默半晌問:“你是鐵了心要這樣,不計任何後果是麼?”

費慧竹主動遞過筷子,“這事你別管,再有人問起,推到我身上就可以了。”

慧遠大師沒接筷子,起身拂袖而去。

房門再次被關上,費慧竹僵在空中的手落下。

桌上繚繞的香氣撲鼻,費慧竹默默地拿起手邊的筷子,夾了一塊豆腐,放在對面的碗裡,對著空氣輕輕說了句:“浪費食物不好,我也沒胃口,但不能浪費,這不是你教我的麼?”

費慧竹自己吃了塊豆腐,抿抿唇,嗯了一聲,“味道依舊不錯,我們兩個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以後會越來越少,你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費慧竹嚥下豆腐,又夾了一塊筍片,也是先放到慧遠大師的碗中。

“我其實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的,”費慧竹低著頭,筷子落在碗邊,“像你說的,你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長輩了,除了你,我也沒有誰可以依靠了,但我又沒辦法依靠,我不想給你惹麻煩,但還是……”

費慧竹嘆口氣,她吃了小半碗飯,撂下筷子,擦擦唇,盯著對面涼掉的米飯,“有的話,我希望這輩子都沒機會跟你說,但若有一天我跟你說了,那大概是我走進了絕境,再也沒機會出來了吧。”

費慧竹站起身,離開時,外面下了雪。

費慧竹站在門口,仰頭閉上眼睛,細碎的雪花灑落在臉上。

雪花融化,微涼,這感覺不陌生,像是她曾經滾燙的熱淚轉瞬冰涼。

費慧竹望著腳下的路,左邊是死衚衕,前面是高聳的牆。

她其實沒得選擇,只能往右走,不管右邊路況如何,她也只能向右。

費慧竹轉身邁出第一步,這一步至關重要,她決定了她想要的方向。

有沒有過後悔?費慧竹沒去細想,一路走到路口,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