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

鐘離訣推開了大門,穿過層層羅帳進入房內,邊走邊喊:“紗姐姐,我來了!”

一個女子身著大紅吉服,頭上斜斜簪了朵大紅色的牡丹,庸俗而美麗,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銅鏡,桌子上放了幾盒胭脂水粉,但臉上仍未施粉黛,眼下一團模模糊糊的黑,憔悴而動人,眼眶中顫巍巍含了一滴淚。

鐘離訣嚇了一跳,忙走過去坐下,問:“紗姐姐,你不是明天才成婚嗎?怎麼今日便穿吉服了?”

鐘離紗緩緩轉過頭來,往昔大而有神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她開口,聲音遙遠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紀傳來:“訣兒,你說,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明天就要成婚了,我還在這裡哭哭啼啼,給父親擺臉色看。”

“你怎麼這樣想?”

“父親往日最寵我,現在逼我與拜黎成婚,也許是為大局考量,也許是迫不得已,我往日縱情玩樂,不能替他分擔憂愁,倒是給他添了不少煩惱,也許他這個做法,是再無奈不過的選擇了。”

鐘離訣倒吸一口涼氣,他倒從未考量過這些,問:“那你……真的打算嫁給林拜黎了?”

他頓了一下,說道:“其實嫁給林哥哥也好,他是個頂頂好的人物,你嫁給他不會受委屈的。古人有言,從人品見婚姻,他本就是個好人,將來也一定會好好待你。”

鐘離紗面色微變,低聲說:“我從前也是這樣想的,可是……”

鐘離訣急了:“可是什麼?他有什麼不好?”

鐘離紗:“我從前最喜歡他的時候,他回家弔唁父親,我偷偷向父親申請,得了他的準允,偷偷跟去了。進入風城有兩條最快最便捷的道路,一條是盤蛇嶺,夜晚兇險自不必說,另一條相對簡單些,是兩條鎖鏈,上面放了些簡易木板,只要小心,就能過去。”

“從前他投奔鐘離時,我只當他是個風雅翩翩君子,一心痴迷於他,他哪裡都好,只是有時提到他的故鄉風城時,總有些不肯回憶,風城極厭惡魔族,尤其更厭鐘離,風城前城主林榮的姐姐林語雙,就是當年進攻天山時死去的聖女,林榮作為親屬,厭惡魔族也是理所應當,林拜黎拜入鐘離門下,與他父親決裂後,也跟著被整個風城拒絕了,弔唁時,他也只是換了一身便裝,作為兒子被準許去看一眼。”

鐘離訣不解:“這與你不喜林拜黎何幹?”

鐘離紗聲音低了下來,接著說道:“那日,我跟著他到了懸崖一邊,剛追上他,我正想喊住他,忽見他俯身向前揪住一根鐵索,手上催動法術將其磨得只剩一線,而後又對另一根也用了同樣的法術。那時候,鐵索上還有好幾個人正在鐵索上艱難地往風城的方向行走。林拜黎做完這些事後,躲在一旁觀望著,我嚇了一跳,縮在這一邊,果然,鐵索斷裂,幸而那幾個人沒有掉落懸崖,林拜黎似乎很失望一樣,輕輕嘆了口氣,隨後便往另一側的盤蛇嶺去了。”

鐘離訣聽完,先是緩了一會,隨後猛然站起身來,一張臉憋得通紅,話裡帶著怒意:“紗姐姐,這樣的事情,你也來哄我?你們明日就要成婚了,何苦說這些來詆毀他?”

鐘離紗:“當日鐵索之上的幾人,我後來私下調查了,皆是林榮林城主的舊友,從外地趕回來弔唁的,拜黎曾說,小時候家中收養了一個孩子,是舊友的孩子,而後因天性頑劣離開風城,而後死在外面,他的父母極其憐愛那個孩子,在那個孩子死後,母親病死,父親待他冷漠,他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連帶著對他朋友的舊友都産生了敵意也說不定。”

鐘離訣難以置信地看著鐘離紗的臉,悲痛道:“我只當你不喜歡他是突然變了心意,不曾想你早就對他有了成見!說什麼連帶著對父親的舊友都産生了敵意,全是你臆想的鬼話!說不定,說不定那幾個鐵索上的人本就該死,你我都殺過不少人,怎麼還會在意這幾個人的生死?你這樣豈不是說他是個無情無義睚眥必報的男兒?”

鐘離紗不再理會鐘離訣憤怒的眉眼,重新看向鏡子中自己略顯扭曲的面容,她眼窩有些凹陷,穿著華服更顯消瘦,說道:“我擔心的是,他若對多年前的一樁心事耿耿於懷,以至於在別人都認不出他的情況下,仍選擇下死手,恐怕哪天,我們也會因為觸怒了他而被殺害。父親現已授意,我倆一旦成婚,就將族長大權旁落,一切交給他處理,那時候我的處境就更岌岌可危了。”

鐘離訣手支在桌子上,看向鐘離訣憔悴的眼睛:“可是,他愛你,不是嗎?他既然愛你,又怎麼忍心傷害你?”

“你以為這點縹緲的愛,能保佑我活過一輩子嗎?能保佑鐘離族千秋萬世嗎?”鐘離紗厲聲說,臉上顯出些怒意。

“可是……你明天就要嫁給他了。”鐘離訣怯怯地說。

鐘離紗神色一滯,帶著怒氣的面容驟然變得呆板,她渾身似被抽了勁一般癱軟下來,將頭上的牡丹摘下來,無力地丟在桌上,牡丹滾落到地上,她喃喃說道:“是啊,我就要嫁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