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惡氣湧入胸腔,鐘離天慕胸悶氣短,忽然看見指縫間夾了一根白發,拽下來撕碎後,他苦笑:“已經二十年了啊。”

林拜黎在他對面,見鐘離天慕煩憂,拱手道:“族長……這是又在想多年前的事情了?鐘離天纓偷盜流火石成功,卻被天音聖女所殺,他臨死前將流火石交給你,你又帶著流火石逃離天山,自此屏障破裂,鐘離進攻天山,大業達成,縱使你二人兄弟有千般不快,那時恐怕也都消了吧。”

鐘離天慕回想起那日,軍隊皆已齊備,駐紮在離天山不過二十裡的地方,然而得不到流火石,他們便一日不敢動兵,可自那以後,鐘離天慕的訊息便再不傳出,父親派他暗中支援,查探鐘離天慕的動靜。

踏出軍營的那日,他穿了一身尋常的青衫,熹微的晨光似乎要將一切骯髒的東西都照亮,次日他帶著沾了血的流火石回到軍營,將石頭交給父親。

此後,攻上天山,他率眾斬殺誓死抵禦的聖女與天婆,在天山周圍連綿的雪山全都開始傾頹融化時,他將神殿點燃,火光沖天,父親看向他的眼神,又重歸從前的信任與重視,只是,他看向父親的眼神,已經不複從前。

鐘離天慕溫潤的臉上,線條流暢而柔和,回想起鐘離天纓死亡時的慘狀,他心頭還是忍不住一滯,笑道:“是啊,都釋然了。只是,拜黎,我聽說你從前,似乎也有一個兄弟。”

林拜黎眉心一跳,丹鳳眼輕輕挑起,說:“是,是我父親故交的一個孩子,身上有點魔性,曾經與他關系不好,尚未到緩解的時機,他便被送走了,而後想要接回來時,已經晚了。”

“晚了?”鐘離天慕的心思被挑起:“是怎麼回事?”

“他被打劫的賣去做工,死在了那裡。”

窗外淡雲微風,風鈴聲響,一切都與多年前那個季節不同,但還是將他扯回了那個暴雨如注的下午,他衣衫微濕,正坐在幾案前描帖。

那時候的他,撒謊瞞過了父親,他確實看見了那個與阿慕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阿慕從前的荒唐舉動都得到了解釋,只要他開口,阿慕就可以洗清冤屈,重新獲得父親的信任。

只是……只是這是一個好時機。

一個借機將他送走的時機。

阿慕在他們家住的時間夠久了,享受的父親的關愛也夠多了,一個父親朋友的孩子,也值得這樣一而再再而三袒護?他早已看不慣這個身上沾著魔氣的孩子。

他沒有放過這個時機,可看到男孩眼神的時候,還是猶豫了一瞬。

“我……我沒看見。只看見他拿著包袱跑了,後來,後來……祠堂就著火了。”

一句話釘死男孩,無法翻身。

在阿慕被送去月峰進學時,他聽著窗外大街上的車輪聲,又看向父親悵然若失的神色,知曉阿慕已經走了。

去月峰也好,去月峰更適合他,他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重複著這句話,連描帖都不從容。

他瞞過了父親,卻沒瞞過母親,父親一向認為他與阿慕交好,是從小到大的摯友,而母親卻總能敏銳地捕捉到他們二人之間尷尬而劍拔弩張的氛圍,時不時出言調解。

將阿慕送走後,母親三日都沒有同他說一句話,直到不明真相的父親安慰他,講了種種月峰的好處後,母親才終於安下心來。

而後父親請的方士千裡迢迢終於到訪,設下符陣五天後,捉到了一隻身形扭曲的圓滾滾妖怪,說是叫瘟驁,只要一碰到凡人身體,面頰就會出現黑氣,瘟驁化形為對方的樣子出去作惡,而這些凡人大多會死去,只有少數纏綿病榻痛苦終生,只有仙魔能無虞。

當方士說完這些後,父親的腰一下子塌了,半扶著牆壁,喃喃低語:“原來……原來我真的冤枉了阿慕。”

林拜黎卻想到了更深一層:他被那怪物觸碰,卻沒有黑氣,原來他真是個魔族。

既然男孩真是魔族,他即便冤枉了那男孩,也算是替天行道。畢竟,魔族不配待在風城。

不過好在父親還沒有懷疑過自己撒謊,只當他那日真的陰差陽錯沒有看見,哀嘆一番命運無常,也就算了。

父親操持著林府的重建,又掌管著風城的事務,同時沉浸在冤枉了阿慕的情緒中,更蒼老了些。

一日,父親命他前去書房,書房的幾案上鋪了幾張紙,筆墨紙硯一概齊全,說:“你的字已練成了,替我寫一封信,我念你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