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孔瑄回到神社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院裡的樹上掛著星星點點的青燈,就像是一隻只隱匿在葉間的螢火蟲,指引著她回家的路。

在大殿前,逐漸化為星光的孔雀慢慢消散開,孔瑄便輕盈地落在了地上,木屐的齒在地上叩擊了兩聲,清越的音色傳了很遠。

——不對勁。

孔瑄眯起了眼睛,往四周掃視了一番,並沒有看到任何的異常,也沒有什麼危險的氣息出現,但她仍然覺得有哪裡不對。

——太過安靜了。

往日回到神社裡,不說前呼後擁,但般若肯定是會出現的,在神社裡的家夥有時也會象徵性地出來迎接一下。這個時間小鹿也差不多該從群山裡遊玩回來了,連大概和煙煙羅一起在廚房弄吃的,不過他也有可能在忙神社的事情。琴師大多在和花鳥卷彈彈琴喝喝茶,他的琴聲,傳過半座山是沒問題的。

可是現在——

沒有鹿蹄的噠噠聲,沒有切菜的聲音和火焰燃燒的噼啪聲,也沒有琴聲。偌大的一座山裡,除了鳥獸魚蟲的窸窣動靜,孔瑄只能聽見自己一個人的呼吸。

她召出孔雀,飛快躍上了它的背脊,讓它帶著自己快速地繞山了一圈,可看見的一切卻讓她更加疑惑了。

般若房間的門開著,面具也躺在地上,被子保持著半掀開的模樣;連記錄神社大小事務的小本本還攤在桌上,蘸飽了墨的筆也擱在硯臺邊上;琴師的琴架在半山亭裡的石桌上,旁邊是花鳥卷最喜歡的那套茶具,盛著半杯茶水的杯子還在向外冒著熱氣;小鹿的筐裡裝著亂七八糟的藥草和果子,倒在他房間門口;煙煙羅和食發鬼的煙鬥都擱在桌上,旁邊還有幾條細碎的煙絲;妖狐的梳子放在迴廊的蒲團旁邊,上面還有幾根紅紅白白的狐貍毛,他天天握在手裡的扇子也擱在了蒲團的另一邊,扇尾抵著夜叉的長戟。

所有的場景都像是過去任何一天的日常一般正常,詭異的是所有的場景都沒有出現主人公。

——他們就像是在做出某個動作的一瞬間突然消失了一樣。

這種恐怖的場景讓孔瑄汗毛直豎的同時,也忍不住在心裡把做下這一切的人剮了一通。

巡視了一圈的她沒有看見荒存在的痕跡和場景,便把目光轉向了唯一緊閉門窗的房間——她的臥室。

輕輕推開臥室的房門,攥緊了法杖的她依靠星辰之力使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悄無聲息地進了房間。不出意料的,她看見了裹著她的被子,蜷縮在她的榻榻米上安睡的荒。

下一瞬,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般,荒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血紅色的瞳孔裡倒映出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長發的青年掀開了被子,一把將細碎的劉海捋到了腦後,朝她微微一笑:“你總算回來了,那些惱人的雜碎我都解決掉了。”

看著她眼裡的火焰越燒越旺,他似是不滿足地又添了一把火——

“怎麼樣,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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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瑄睜開眼的一瞬間,就把蹲在她面前一臉擔憂的小蝴蝶嚇得打了個哆嗦。

她異色的瞳孔被濃重的殺氣纏繞著,瞳孔緊縮,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擇人而噬的野獸。緊抿的唇角和蹙起的眉頭讓她看起來更加難以親近了,渾身散發出的那種掠食者一般的殘暴氣息讓顫著翅膀的小蝴蝶渾身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緊握著的手鼓也落在了地上。手鼓上的小鐵鈸在敲擊地面時發出了清脆的一串響,然後骨碌碌地滾遠了。

“比丘尼,你還好嗎?”站在蝴蝶精後方的般若一伸手就將地上的那個家夥提溜到了身後,蹲下身子來仔細打量著孔瑄,生怕她出了什麼問題。

孔瑄停頓了半晌才調整了焦距,將實現投到了面前的般若臉上。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之後還下意識地探查了他的氣息,確定少年沒有問題後才很是疲憊的閉上了眼睛,抿了抿有些幹澀的唇:“嗯...我...沒事了。”

她分神去探查了一下神社裡的情況,這才徹徹底底放下心來。

就像剛才在幻境裡看見的一樣,般若應該是感覺到了孔雀的氣息,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迎接她的。連還在屋子裡整理那些人類的許願單,腳邊趴著那條懶洋洋的瞌睡龍;琴師和花鳥卷在半山腰的亭子裡坐著,琴師正在彈他新譜的曲子,花鳥卷手裡捧著半杯茶,眯著眼睛啜飲著,指尖時不時跟著節拍敲一敲杯壁;小鹿房間門口的筐像是被誰踢了一腳,歪倒在了地上,亂七八糟的藥草和果子滾了一個迴廊,他倒是捧著只小松鼠在屋裡聊得起勁;煙煙羅和食發鬼在房間裡吞雲吐霧,陣陣煙霧從半扣的窗裡往外飄,要不是裡面兩個人討論的熱火朝天,看起來真像是個火災現場;妖狐和夜叉像是又比完了一場,夜叉癱在迴廊的地板上翹著二郎腿,妖狐一邊抖著耳朵尖尖上的水一邊梳理他好不容易弄幹的尾巴毛,一口一個小生的樣子看起來離炸毛也不遠了;不過比較奇怪的是,荒倒並沒有躺在她的房間裡休息,而是披著衣擺繡著青海波紋樣的羽織,往大殿的方向來了。

而且憑借他們之間的聯系,孔瑄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星辰之力波動十分劇烈,甚至不亞於他們在海邊的那次初見。

——啊,他也感覺到我身上的氣息波動了吧...

“我真的沒事了。”孔瑄苦笑著睜開眼,抬起手捏了捏般若擔憂的娃娃臉:“剛才就是一不小心被幻境迷惑了而已。”

“說到這個,我倒是有點納悶了——”孔瑄看了一眼瑟瑟縮縮地望著她,連去撿手鼓都不敢的蝴蝶精:“為什麼她在這裡布了個幻境,你們都沒人攔下她呢?”

般若像是被抓住了尾巴的貓咪一樣跳了起來:“我可不知道這個家夥為什麼要布幻境啊!我剛剛到這裡的時候你就已經睡倒在這裡了。我還以為是你今天辦事太累了,想著要不要先把你抱回去呢...誰知道你這麼快就醒過來了......”

在孔瑄的注視下有些不自在的般若撓了撓鼻尖,轉頭作惡狠狠狀質問起了蝴蝶精:“喂,你為什麼突然在神社門口布幻境啊?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我...我也不想的啊......”小蝴蝶委屈巴巴地扯著袖子半掩著臉,眼裡含了一包淚:“我...我就是最近沒辦法控制自己,才來找八百比丘尼大人幫忙的......”

“最近?”孔瑄抓到了一個模糊的字眼:“也就是說這個情況發生了不止一次咯。”

“...呃......嗯。”小蝴蝶有些為難的點點頭,像是不好意思一般轉開了視線。她盯著她落在樹底下的小手鼓,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以為...就是睡睡覺...應該沒什麼問題的,就一直沒想辦法,一直到椒圖在殼子裡睡了三天,我才覺得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