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起投出多少個數字面了。

沒完沒了的數字面。

李萊爾抬起眼皮假裝是在收拾自己的衣服,飛快偷瞥向車子旁。眼眸只不過些微一轉,時崇的眼神如毒蠍的尖鈎尾巴直蟄過來。李萊爾飛快別過眼去,不看他。

看吧,愛情不是什麼靈丹妙藥,治不好她時有時無的勇氣匱乏症。

預先百般鋪設好的接近時崇的計劃,一錘子全被打亂。她想起繡坊剛起頭時,自己也總是膽戰心驚,生怕踏進窟窿眼裡,賠個什麼都不是。陳明河不可依賴,阿香也不過是和自己一樣的年輕女孩,本該去肆意揮灑青春,這爛擔子屬實沒有半分理由讓阿香來擔。

前著虎,後著狼,若要活著,就拿出十二分的膽量來爭搶機會。

一步步冒險助她漸次攀上高峰,眾人豔羨。

可退回渺小的愛情概念圈,她還是那個頻頻拿不及格的差等生。不同於生意,愛情是隻允許兩位玩家參與的信任遊戲。一旦全情投入,就意味著要扒開精心描畫的皮囊,捧出真的熱血跳動的心來交換。

可她沒法純粹地愛他,她的愛裡細細碎碎地摻著點別的東西,比如她對自己的愛。有一天,他發覺完全跌出想象,或許會徹底地失望。

李萊爾把最壞的後果都想到這了。

必須要做個選擇。李萊爾把自己圍剿到角落,頭顱已經卡在劍柄上的幾厘米位置。

這些年來總有人跟李萊爾打趣,怎麼不交交朋友玩玩。

李萊爾客氣禮貌地笑笑說,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候,等我成為最好的自己,再談戀愛。

路過那麼多不夠最好的時候,她還是不沒等到所說的最好時刻。

思維定勢並不是只在情感觀上出現,李萊爾頂討厭冒險,只不過是為了繡坊的商業發展刻意改變自己的軀殼,她酷愛將每一個選擇會出現的結果仔細盤算,做足充分準備掂量風險才邁出下一步。可現實不允許絲毫不允許她這樣做,只好將習慣均勻旁溢給其他。

假如真的要等完美的自己、完美的愛出現,那還要等多久?她叩問自己,像貪心的農民在麥田裡企圖拔下最大的麥穗,最合心意的永遠是下一個。

也許從頭尋到尾,都找不到呢,都等不到呢?

那是不是永遠不允許自己得投入愛河裡去呢?

李萊爾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四面灌風。

可現在,現在難道不是她最愛時崇的時刻嗎?

十幾歲的李萊爾在日記裡包裝真實的自己,哄騙二十幾歲的李萊爾去勇敢,二十歲的李萊爾望而卻步,委託三十歲的李萊爾繼續這未了的心願,一步步拖下去,可生命並非是無限迴圈數字,沒有那麼多機會可以被丟棄、被拖延。

這一次,定要有個結果。

李萊爾踩著高跟鞋,跨進車裡,末了還嫌棄時崇動作慢了,“我們我們……現在……要出發了嗎?”

快點!再快點!

她怕勇氣這朵曇花驟然再謝了。一焦急,把話說得磕磕絆絆,眼睛不自覺眨得慌亂。

時崇不言語,只是盯著她的臉失神了,眼睛裡帶著點笑意,叫她摸不透他。

李萊爾探出身去扯他的手,邀他進車。

他們一起坐在後座,左右手的指尖無意互相碰到,立刻如觸電般分開。司機在調適車子,還未駛上路。李萊爾望向窗外,清風時不時拂進來,可側邊臉是火辣辣的,鄰席炙熱的目光如七月份的太陽烤灼臉龐,她定了定神,側過身子飛過去一眼,要逼時崇將他那太直接的眼神給縮回去。

別再看我了!

李萊爾以為時崇會有所反應,沒想到他看她轉過來,竟絲毫沒有隱藏的意味,更將注意力明晃晃凝掛在她身上。

“師傅,咱還有多長時間可以動身?”她故意往前朝師傅詢問一句,坐回來時,時崇已經轉頭了瞧其他去了,這期間李萊爾別過頭不與他對視,卻總總能感受到時崇借前座的後視鏡,在偷偷看她。

颼颼的風刮響車壁,司機打個彎緩緩加速上道。初秋的天氣涼爽適宜,李萊爾卻只不過在車座坐了一會兒,額頭略微冒了汗,她撳下升降按鈕,幾縷發絲隨著玻璃徐徐落下吹到外邊去,她把頭抵在窗邊,只顧自發呆,分散自己對時崇的注意力。

李萊爾現在有點不習慣現在的自己。

明明幾個月前還是她主導這段關系的繩索,如今全由時崇一隻手吊著。

患得患失,敏感多疑,膽怯懦弱,這麼脆弱的李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