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步步為營

聊到不知今夕何夕,時崇才從李萊爾那艱難拔身出來,鑰匙插進孔鎖,車子嗚嗚預備起步,他雙手架在方向盤上吞下住那難以抑制的喜悅。

四下寂寥,心中的不安更是焦躁地明顯。

過分歡愉背後是難掩的空虛。

別高興得太早,他對自己說,要攢著這點希望,等某天再失望的時候還能熬一熬。他總有預感,李萊爾某一刻還是會從他身邊溜走。她像浮在天邊的一朵雲,柔白綿密,沒有固定形狀,給雲朵綁上繩子它會自己從繩套裡溢位來,想要伸出手去抓卻回撲了個空,雲朵碎成一縷縷水蒸氣拂過手掌,然後它在背後又自成了另外一朵形狀,悠悠地飄動。

李萊爾是自在的雲,他是站在陸地上仰望她的人,跟著跑也趕不上雲的速度,只能幹著急地看著她忽而往東,忽而往西,或者索性消失不見了,或者和其他雲融合了也未可知。

李萊爾是自由的,而他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暗自上了鎖,走不了了。

也許有一天她想起他,決定來看他。

就像現在。

她突然漸長的對自己的熱情,說不定某一天霎然消失了。

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自己其實也拿不準李萊爾真正喜歡他的鑰匙在哪。不過沒關系,現在的他還是合乎富有或者是一切世俗上推崇的標準,他不信她不看自己一眼。

時崇長舒一口氣,將後背倚在靠背上,正要發動汽車駛向時家。自從上次和他父親時力見面不快摔壞手機後,已經有半個月時間沒聯系。這一次時力喚他回家去,必定是打探到他在總部奪權得差不多了,想要當面挫一挫自己。他父親敢致電下戰書,他倒一點都不在怕,當場去看時力到底想耍什麼花招。

車子在蜿蜒如長蛇的林道上起伏,繞過一大片百合花圃,他拐了幾個彎進入地下車庫,無視家裡僕傭驚恐的眼神注視,坐電梯直上庭院最高層,叩開時力的私人書房。

陳舊的油印書卷味嗆人,他捂著嘴咳了兩聲才進去,一排排貂紫烏木書架上罰站著經年保養得當的古器和書物,紙白的牆壁愈瞧愈成鉛灰色,空出來的一塊地方上掛“厚德載物”四字牌匾,飽滿又淋漓,只是那筆劃末端明顯帶著尖銳刺眼的刀刃。

這書房不是書房,是要落地腐朽泥土裡的棺材,這書架不是書架,是精打細算得哐當響的算珠盤。

“你來啦。”時力幽幽地深處飄出來,邀時崇坐在那古典榆木座椅上,椅登花式繁雜得不像舒服的傢俱,是要審訊犯人的老虎凳,他知道這一次時力是要問罪他的。

倒也正常,誰讓他把親爹的資産給吞了,如今時力早已經是窮途末路,也只有這點虛張聲勢的手段能看,他豈不配合地稍微演一出。

時崇岔開腿坐下,手撐著膝蓋,腰背挺直,就這麼等時力的下文。

“最近接管公司怎麼樣?”

“還可以。”時崇兀自往桌上的紫砂燒水壺裡添了些水,提到加熱器上,圓胖的壺體咕嚕咕嚕低吟。

“我不是都說了嗎?只要你聽我的,後面公司都是你的,我們何必要走到這一步。”

“這話你對時榮也說過了吧。”時崇手持茶夾從旁邊的木盤裡取出品茗杯,一個放在時力桌前,一個放在自己前面,“從小到大,也是你暗中唆使他對付我的吧。”

“你這一手功夫也是我教你的呢。”時力睥睨時崇忙活著沏茶,“還沒忘記,挺好。”

“我從您那學的可不止這些。”

滴滴滴——

水很快泡開了,魚肚白的濃煙往上冒,時崇半張臉被翻滾的水蒸氣掩沒了。

砰。

一拳頭砸在茶桌上。

時力咬碎牙齒擠出話來,“那是誰教你跟自己的父親作對的?是誰?是那個叫李萊爾的嗎?”

“跟她不相關。”時力越急,時崇反而越淡定,徐徐往對面的空杯倒茶,熱水噗嚕噗嚕直淌下,杯裡的濃茶逐漸升高,水柱擊打液麵的音調也跌宕起來,“孩子不像孩子,父親不像父親,上樑不正下樑自然歪,您說這該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