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這種東西,是最經不起考驗的。

鄭雲州隨口笑道:“也要適當地休息一下,你看上去很累。”

“我不敢休息,鄭總。”

林西月也仰起臉對他笑。

燈光下,她整個人看上去,精巧如一隻胎體輕薄的天青色汝窯瓶,美麗又脆弱。

她說:“我沒有別的出路,必須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讀書這一件事上,這不是我能決定的,這是我身處的環境決定的。沒辦法,我起點比別人低太多了。”

林西月反複強調著。

她在試圖讓鄭雲州理解,盡管這很難。

他一個權財滋養出來的公子哥兒,打小生活在凡人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裡,得到世界上任何一樣東西對鄭雲州來說,不過是探囊取物。

鄭雲州活了三十年,從來不需要像她一樣努力地墊起腳,去夠一個未來。

他體會不到她那種無處不在的緊繃感。

倒好後,鄭雲州還是給她推了一杯過去:“那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你努力了四年,還是比不過你那些家世顯赫的同學,他們也許一畢業,就能站在你職業生涯的終點上。”

西月搖了搖頭:“您搞錯了。我沒有要和誰比,我只是不想再靠人施捨過日子,將來不管做什麼工作,只要能養活我和弟弟,我就很滿足了。”

可能是說到了傷心處,她不管不顧地端起酒來抿了口,繼而更明媚地笑了:“我又要說些您不愛聽的禪理了。我總覺得,每個人要面對的生命困境,都是一場不能避免的修行。”

“鄭總,這就是我命中註定的修行。”

她叫鄭總真是好聽。

這把娟靈的嗓子,比他手邊的酒還要醇厚動人。

如果放在身邊當秘書的話,鄭雲州想,他一天能酥十來回骨頭。

他也抬起手腕灌了杯酒,越發口幹舌燥。

鄭雲州說:“不會,我喜歡聽。”

“哪有?”林西月輕輕地把酒杯放下,她舊事重提:“那天上山的時候,您說我真能叭叭。”

鄭雲州笑著胡謅:“那就是誇。你自己不也說是嗎?”

西月結巴著:“我......我那是......不敢惹你。”

他微闔著眼眸看她,八風不動,卻像洞察了她全部的心思:“為什麼?我看起來很嚇人?”

“不,您長得那麼好看,哪會嚇人呢?”林西月實話實說,“就是有點難以接近,我不敢得罪您,生怕哪句話說錯了,要遭殃的。”

又來了。

那股無處排解的燥熱又來了。

鄭雲州難受得籲了口氣,不覺把一隻手伸到脖間去擰松領帶。

摸到了脖子才發現,他今天出門出得急,壓根就沒有系。

他只好舉起杯子,仰頭灌了一杯熱酒下去。

鄭雲州壓下眸底的煩躁,盡可能心平氣和地說:“沒有怪過老天爺,為什麼自己的修行會這麼苦嗎?”

這個問題林西月想了很久。

末了,她松開緊抿著的紅唇:“我不能怪任何人,要總是埋怨命運不公的話,就撐不到現在了。”

鄭雲州點頭。

她活得太通透了,什麼都明白,所以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眉眼裡有化不開的淡淡哀愁,像二月的煙柳。

菜陸續端上來,林西月都是夾兩筷子就放下,擺盤太精緻了,精緻到她都不忍心吃。

至於酒,那更是淺嘗輒止,吃到最後,她臉頰上像搽了胭脂,一股渾然欲滴的嬌豔。

鄭雲州看著她,像小孩子家過年貪新鮮一樣,每道菜都興致勃勃地嘗上兩口,嚼兩下,點點頭,又繼續嘗下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