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濟存依舊給施婷送花,並且大張旗鼓,似乎想讓所有人都瞧見、都知曉他的痴情。

他頂著三伏天的毒日頭,在繡樓下朗聲念寫給施婷的情詩,被施婷丫鬟兜頭潑了一盆墨水才罷休。

他放了上百盞河燈,盞盞上面寫著她的名字,害得別人河燈被擠落水,卻都指責她行事招搖。施婷不得不花錢僱人,將那些燈全部打落水,以此宣告此事非她所願。

他還搶了梨園的木牌送給施婷,害得那位名角差點沒法賣座。若非她趕緊僱馬車把木牌送回去,也幸而那名角是個講理的人,聽她解釋了緣由,再加上道歉賠禮足夠誠懇,總算消了氣。

丫鬟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他慣會做人,將他做的那些事宣揚得人盡皆知,卻從不說他帶來多少麻煩!我家姑娘的友人,乃至街坊四鄰,全都說他情深意重,倒好像我家姑娘不選他,便是天大的損失一般!”

如此結果令楚枝傻了眼,“那,你們可曾好好跟他說個明白?”

丫鬟悲憤填膺道:“說過幾十次了!他卻魔怔了似的,自顧自說我家姑娘早晚會知曉他有多好,說他是這世上最愛姑娘的人,還說只有他能給我家姑娘幸福!我呸!”

楚枝喃喃自語:“怎會是這樣?”

丫鬟繼續說:“我家老爺原本覺得他與寡母生活不易,不願撕破臉面,鬧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誰料卻給了他可乘之機,到處宣揚與我們姑娘情投意合,四處昭示他的情深似海!”

“我們施府雖不算什麼富貴人家,卻也用不著他張濟存淌著大雪,往返一個時辰去買幾個肉饅頭!還放在懷裡溫著,誰稀罕吃他的汗味兒啊?”

“我家姑娘若想吃鱖魚,老爺提前跟熟識的漁夫說一聲便是,還能虧著我家姑娘的嘴不成?他釣來那兩條魚,姑娘連碰都沒碰,可大家卻還是把這頂帽子扣在姑娘的頭上,還要諷我們一句不識好歹!”

丫鬟一口氣罵了個痛快,閻月這方噤若寒蟬,早前的氣勢半分都不剩了。

一直沒說話的施婷終於開口:“先前言語多有唐突,還望姑娘莫怪。去歲末我去郊外採風,遇到一對畫眉鳥,便那對畫眉繡了下來。這繡品被張濟存看到,他曾放言要給我個驚喜,我忐忑不安至今,還以為你是他派來的……”

“我明白。”

閻月十分理解:“姑娘成日過得提心吊膽,難免草木皆兵。”

施婷眼圈又紅了,“所有人都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還說我心比天高、不懂珍惜。就連父親母親也動搖了,勸我考慮一下張濟存。可我……我……”

“你沒有錯,你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閻月聲音輕輕嫋嫋,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施婷淚水再次洶湧而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新帕子沾掉淚水,哽咽道:“何止不喜歡他!我如今,光是聽到他的名字都會發抖,甚至想過一死了之,以此來擺脫他……”

閻月安撫道:“他死了。所以你大可安心,他再也不會侵擾你的生活了。”

施婷如被雷霆擊中,驚得眼淚都不掉了,可閻月看得分明,那震驚裡夾雜著如釋重負的解脫。

“他,是怎麼,死的?”丫鬟聽聞張濟存死了,氣勢也瞬間弱了下去,回憶剛剛那些話,是否對死者太過不敬?

閻月微微一笑:“自己作死的,不用在意。”

楚枝斜眼瞄向閻月,把湧上來的話吞回肚子裡,沒敢吭聲。

施婷將那盞畫眉燈籠送給閻月,帶著丫鬟將他們一行人送出繡樓。

天色漸晚,燈籠裡的火苗跳動著,似乎那畫眉也活了一般。施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月姑娘,聽聞人死後若有心願未了,便會化做鬼徘徊人間……”

閻月反問道:“坊間傳言,我通鬼神、禦妖邪,你可信?”

施婷遲疑片刻,說:“坊間傳言全無根據,不足為信。”

閻月笑笑:“這個傳言,你可以信一信。”

“啊?”施婷驚愣,不知該作何反應。

閻月舉著燈籠示意道:“既然收了你的酬勞,自然要為你辦事。放心,我以半盞明月的名聲向你保證,張濟存絕不會再糾纏你了。”

施婷恍然意識到,面前之人當真是傳說中的高人!含著淚花鄭重行禮:“多謝姑娘!”

離開繡樓老遠,楚枝才小聲問:“東家為何不告訴施姑娘,張濟存是為捉畫眉鳥摔死的?”

閻月指著燈籠說:“施婷早就見過這對畫眉,而且定是去了多次,才能繡出這四種不同的姿勢形態。她若想捉早就捉了,哪裡輪得到張濟存再去?”

白塵勾著唇角道:“你是不想讓她背負張濟存因她而死的包袱。”

閻月理所當然地說:“既然並非施婷所願,那她憑什麼要背負?本來就是張濟存自以為是,活活把自己作死的,還想讓人家感恩戴德不成?”

南青問:“那張濟存還在家裡等著,你要如何應對?”

閻月傲嬌地哼了一聲:“一個小鬼而已。若講不通道理,直接打出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