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清魂渡魄殿上空彌漫著深黑色的怨氣,殿周圍寸草不生,花木皆萎,土壤受怨氣常年浸染,已是黝黑。

殿外值班修士躺了一地,有的抱著傷口打滾,有的不省人事。

大殿中央放著一座如人高的巨鼎,缺零少件的怨魂在鼎內翻騰著,猶如燒滾的黑水,爭先恐後地欲破鼎而出。

世人皆道魂魄魂魄,殊不知魂與魄是兩種並存的物質。魂聚怨,魄存善,嬰兒時期魂無怨念,魂與魄皆為白色,當第一次怨念的産生——被踢了一腳,對方沒有及時道歉——純白的魂便黑上一點,就好比在一條清水溪裡滴了一點墨,暈開時彷彿水清依舊,但那點黑色依然存在,只是被淡化了。經過時光摩擦,歷盡人間七苦,魂中怨念逐漸加深,越來越黑。

而魄呢,則是替主人感知人間善意的存在,小到一次安慰鼓勵,大到被別人救了一命,都被轉化成善念存放在魄裡,這些善念能促使人做善事,化解一些墨點大小的怨念。當然,這善事做還是不做,就得看這個人的心胸了。

那些願意做善事排解怨念的人,因魄中善念大過魂中怨念,即便死前受了莫大折辱也是很難成怨魂的。

魂中怨氣多到一定程度,便會擠破那條分界線,漆黑的怨氣肆意侵進魄中,沖刷掉殘存善念,人會被沮喪、痛苦、憤怒等各種負面情緒所籠罩,情緒得不到發洩,怨念得不到紆解,便會被其驅使,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極端化行事方式,從而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

在死後若是逃過了鎖魂官,就會成為怨魂繼續作惡。怨魂大多是漆黑的一團,看不清臉,因為早就被怨念扭曲了。

清魂渡魄殿就是用來清怨念的。明淮上陸只有這麼一個地方能將怨氣清理得一絲不剩。

許多修士在抓了怨魂後就往天穹派送,經過打散魂魄、清理怨氣、重組魂魄這一系列步驟,成為一張潔白無瑕的魂魄後才能再入輪回。

人之初,性本善,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巨鼎周圍站著四個修士,從衣服背上繡的鳳鳥紋來看,都是戰風的同輩。他們各個鬍子濡濕,汗滴快要滴到眼睛裡都顧不上擦,只用力眨眨眼皮,掌心朝著巨鼎輸送源源不斷的靈力,抑制企圖出逃的怨魂,每每將破未破之時,加大靈力的注入,使離開地面的巨鼎“哐當”重回地面,壓制住突然齊發力的躁動。

李竹渾身上下被包得只露出倆細小的眼睛,揹著包袱躲在門後面時而朝裡頭瞧,時而跺著腳,嘴裡不停唸叨著:“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今天本是李竹正式搬進天山峰的日子,將一應流程過好後就開始搬家。他剛進天山峰的石門,迎面被幾團白影給嚇了一跳,包袱都沒拿穩,定睛一瞧,原來是五個年長前輩往西南方禦劍,李竹心說:“在峰上也需要禦劍?天山峰這麼大的嗎?”

他們行色匆匆,彷彿發生了什麼大事,將將飛過頭頂時,最後一個前輩低頭看了他一眼。雖飛得快但不高,因此當在他想:“什麼時候我禦劍也能這般行雲流水。”時,前輩們的只言片語吹進他的耳朵裡——

“何時發生的事?”

“今日卯時初刻值班修士發現不對勁……”

卯時初刻?不就是我遇到那個怪人的時候嗎?李竹撿起包袱拍了拍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感覺胳膊一緊,腳下一空,被一股強力拉上正飄在半空的劍。“小兄弟,我們人手不夠,請你幫個忙。”後頭的前輩說道。

於是他行李都沒來得及放,就被前輩拉來了清魂渡魄殿。在來的路上,前輩還丟給他一塊破布,讓他捂嚴實些。李竹有些納悶,但也還是照做了。

聽他們交流,好像是出來得匆忙,隨手一抓,只帶了四雙手套,一塊隔離布,沒有多餘的,所以只能把最安全的給最小的。還沒完全到目的地,李竹就明白了前輩們的用意——遠遠望去,一宮殿外牆皮黝黑,天都比其他地方的都要暗上幾分,要求捂嚴實些一點都不過分。

說是幫忙,可一落地,前輩們皆四散開始各忙各的——一個在準備符篆,一個在跟當值修士瞭解現況,一個排查禁制是否損壞,那個拉他過來的前輩則在檢視殿中巨鼎。

沒人教李竹怎麼幫忙,也沒告訴他發生了什麼,瞧前輩們忙成陀螺的樣子,始終沒找到空檔插嘴問,只能跟個傻子似的杵在門口。

前輩見到巨鼎內魂魄被分得黑是黑白是白,便開始檢視周圍的小鼎。

百無聊賴中,李竹忽然對這刻有鳳鳥圖騰的紫銀巨鼎有些好奇,度著步子來到巨鼎兩三步之遙,巨鼎中一團白花花的東西沿著鼎邊溢位,他下意識將其託進鼎內,期間還抓了抓,又輕又軟,棉絮一般,繼而,巨鼎左右抖動了一下。

李竹朝裡瞅了瞅——這不瞅不要緊,一瞅嚇一跳,四方鼎內胳膊軀幹頭顱腿一應俱全,就是沒一個囫圇人,這些零件有黑有白,淺灰深灰。

魂魄乃一虛影,雖說沒有實物那麼鮮血淋漓,但也能把李竹嚇後嗆的,他連尖叫都忘了,雙腿一軟,屁股一沉,朝地面落去。

在離地面毫釐之處,李竹感到天靈蓋一緊,連頭帶人脫離了地面。

“啊——救……救命!”李竹在半空中蹬著雙腿,抽出桃木劍對著扼住他頭的黑手一揮,虛影霎時斷開,李竹悶聲落地,踉踉蹌蹌跑到殿外喘著粗氣,撫著胸口。

離除怨鼎最近的當值修士立即上前,驅動靈力,壓制怨魂,靈力還未打到怨鬼上時,黑手一揮,將當值修士們扇到殿外。

殿內登時狂風乍起,門窗被吹得開開合合,年長修士紛紛祭出法器,將企圖爬出的怨魂壓制於鼎內,風驟停,門緊閉,光線從半開的窗漏出,沾在黑裡透紫的小除怨鼎上,比黑暗更可怕。

“怎麼辦怎麼辦?找誰幫忙呢……”李竹躊躇之際,一抹白色身影禦劍落地,他眼睛一亮,立即迎上去。

林凜央看了一眼李竹,微微一愣,垂眸找著什麼似的,滴溜的眼瞳定在他袖口鳳鳥紋上,隨即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