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約2)

孤身赴約是件很愚蠢的事,至少在之後的許多個夜裡,程芙都這樣想。她怕錯過方擷真,特意將抵達留仙原的時間提前到了冬末,延後到了初夏。

懷著忐忑與不安,程芙等啊等,有時半夜被風聲驚醒了,還要懷疑是否是方擷真來了。

到最後,她意識到自己和方擷真當真不再是朋友了,也沒有說什麼,騎著馬慢悠悠回到雲州,照舊按部就班地過日子。

她快三十歲了,失去一個朋友而已……不是什麼大過天的事情。

程芙的生活沒有多少刺激和刺激,平平淡淡就是她最嚮往的日子。每日自然地醒來,和阿婆一道到集市上買菜,祖孫倆不去山莊的大廚房吃飯,而是在小院子裡單獨開夥;有同門邀她,她便四處玩一玩,倒也笑得出聲。

可是她鑄的劍與從前不同了,不再一意孤行追求薄如蟬翼的劍身,慢慢有了些渾厚沉穩的味道。她自己起初還沒發現,是白霓裳一語道破,她才恍然大悟。

於是程芙又走進死衚衕裡,日複一日地深究為何有此一變,且刻意掏出往日的風格,固執地嘗試再鑄出一柄柄輕薄的劍,卻丟了品質,鑄出來的多半都是次品。

她看著那些根本不能入眼的東西,一個人在劍廬坐到半夜,幹脆燒火開爐,一股腦熔了全部。

失去一個朋友而已……

永寧四年秋,又一屆論劍大會。

上一屆論劍已過去五年。

從去年冬天起,武紅英的身體便不太好,是以水月谷參與論劍的徒子,是由少谷主方擷真來帶隊。

水月谷少谷主,武紅英獨女,天賦異稟、行事果決——如今江湖中的人提及方擷真,大都如此評價。

偶爾也有人議論她與伏光門的恩怨,說她曾經如何如何沖動,又或是笑她上一屆論劍是如何狼狽退場,方擷真皆不以為意,只要她足夠強大,自有人為她分辯。

“真兒,都收拾好了嗎?”

武紅英眼尾生了許多細紋,宛若水流幹涸的溝渠,但她的精神很好,竟不顯老態,大抵是因為女兒已能獨當一面了,她心中總是欣慰快活。

“好了。”方擷真答道,“明天一早便走。”

她稍微低了點兒頭顱,好方便武紅英撫摸她的發頂:“母親,論劍一結束,我便回來。不會耽擱太久。”

母親的手掌很暖,每每揚起來,方擷真都會下意識低頭。

“有些話,咳咳……我說了很多遍了。”五年過去,武紅英仍是那位對女兒寄予厚望,甚至逼得太緊的母親,“但是有些新的話,還是要提一提。”

方擷真洗耳恭聽。

她不指望武紅英能說什麼動聽的東西,反正這些年她已經學會將不愛聽的話當作耳旁風,而且將這技能掌握得很嫻熟。

今日的方擷真,所能聽到的話,十中有九都是別人精心擇選過的話,因為她的身份地位和前程擺在這裡,實力亦不容小覷。

人一旦吃多了蜜糖,就不在乎那一絲絲苦味了,花圃裡生了雜草,輕輕拔掉便好,沒必要多費心神。

冷風拂過,武紅英咳嗽了好幾聲:“你說,你贏過程芙兩次……咳咳。”

一次是小住澄意山莊時,一次是留陽村外,方擷真割破了程芙的手臂。

方擷真沒打算仔細聽武紅英的話,還能說些什麼呢?無非就是督促她立志高遠罷了。

果不其然,她聽見武紅英溫聲說道:“既然她已是你手下敗將。那便不要拘泥於只贏過她,也試著勝過別人吧。”

方擷真表面溫順地點了點頭,實則不把母親所言當回事,她自會加倍努力,無需誰來多費口舌。

“還有,真兒,”武紅英默了好一會兒,直到確認方擷真飄忽的眼神疑惑地回到自己身上,才緩緩又道,“我病了快一年,感覺身體大不如前……”

自從二十八年前,才出生的女兒被偷走,武紅英的康健便一直存在問題,她絕對稱不上身強力健。去年又大病一場,治癒後也是小病不斷,一場連著一場。

俗話說母女連心,方擷真能清晰感知到母親的變化,且常常為之緘默。她對生母的感情很難明說,似乎是恨著的,又似乎是依戀著的,還似乎厭倦著……

她答道:“慢慢養就是了,能養回來的。”

“你真以為我要和你聊這個?”武紅英頭顱輕擺,否定了女兒的話。她醞釀幾瞬,即便事先已預演過多次,真到了要開口的時候,卻非常艱難:“無論如何,你姨母,都是你的血親。”

方擷真當即皺眉,不悅地將雙眸眯起。

最穩固的關系不止是母女,還有一母同胞的親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