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心1)

方擷真人在水月谷,卻很少見著二谷主武綠華。

據她所知,武綠華雖還有二谷主的名號,可手中的權力甚至不如她這個少谷主大,二谷主已然名存實亡。

盛春時節,谷中的寒氣全然沒有了,春花春草一叢叢地肆意彌漫。方擷真自鮮花小徑經過,卻看見花叢裡立著一抹人影。

她眯了眯眼,喚出那人的名字:“武綠華。”

武綠華的活動範圍,已由後山擴大到整片水月谷,今日她的精神頭很蓬勃,唇角掛著笑:“才學完東西嗎?滿頭都是汗。”

見著她的笑,方擷真渾身都難受,開口反問:“與你有關?”

“我是你姨母,怎能與我無關?”武綠華走出花叢,衣擺沾上零星的香氣,“我姐姐教了你什麼?”

方擷真不欲理會她,轉身欲走。她怕再糾纏下去,自己的翠微劍不長眼睛,貿然殺了武綠華。

她對武綠華的本事並不瞭解,雖也問過徐劍屏等人,卻只得到“二谷主甚少展露實力”的答案,倘若她與仇敵的實力太過懸殊,貿然出手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最為重要的是,武紅英尚未教會她回魂術,她暫且不能殺了武紅英的親妹妹。

“要往哪裡走?你這孩子,好不知禮。”武綠華輕笑一聲,攔住方擷真的去路,“水月谷秘術雖深奧複雜,門類卻不多。我也是一樣樣學過來的。我猜猜,你先學了傀儡術?”

……還真是傀儡術。

無論死人還是活人,皆能被製成受操控的傀儡,這等恐怖離奇的事,竟被水月谷所記載、掌握,方擷真最初翻閱《水月秘典》時,著實吃了一驚。

根據侄女的神色,武綠華心中瞭然,又道:“果然啊。一步步慢慢學,總有一日,能學到你最感興趣的回魂術,然後……便能複活你最心心念唸的養母。”

“休要胡說八道!”心事被戳破,方擷真陡然轉身,掀起一陣冷風,“我學習秘術,只因為我是少谷主,責任使然,身份使然。”

複活方虹是絕對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武紅英恨方虹入骨,倘若露了餡,豈非萬萬不妙。

凝視方擷真幾瞬後,武綠華無奈地搖了搖頭,彷彿很是惋惜:“你太不穩重了,眼神飄得厲害,手也在抖。”

方擷真猛地闔眸,再匆匆睜開,而後她往下望去,果真瞥見自己的指尖輕輕顫動著。她咬緊牙,迫使自己冷靜:“武綠華,血口噴人最是無趣。”

奈何武綠華根本不聽她的辯解,實則她這辯解聽了也是無用,因為她的所思所想,早被神色情態出賣了個幹淨。

武綠華垂眸,宛若在沉思,待她開了口,才知並非沉思,而是她身處落寞中央,不得不低頭掩蓋:“我也有至親。若我姐姐出事,我也會不擇手段為她報仇,絞盡腦汁將她複活。”

半晌,她又道:“我理解你,方擷真。”

方擷真心中猶受重擊,彷彿聽到此生最可笑的笑話。那個狠毒到將她和養母逼上絕路的人,竟親口說理解她,簡直不可理喻!

她略略平複了心緒,不願在武綠華面前露出更多的破綻:“死而複生太過滑稽……也太愚蠢。”

這是真心話,方擷真至今都懷疑真假,然而只要有絲毫希望,她都要去試。數年來,她不就是為了這點兒希望,才留在水月谷嗎?

武綠華道:“你太小看水月谷了。回魂術有起死回生之能,是用極繁瑣困難的流程換來的。就連煉制枯心露的原料也十分不易得,沒有三年五載,是集不齊的。”

方擷真一怔,捕捉到關鍵字眼:“什麼原料?”

“鳴金蟾——這玩意兒你是曉得的。還有金烏翎、碧草靈花……其實我告訴你又有何用,普通人極難集不齊原料,難如登天。”

“此話怎講?是原料極其稀少,還是尋找途中危險重重?”

武綠華又笑了:“自是二者皆有。鳴金蟾只不過是最容易尋得的一種。”

迎著武綠華朦朧的笑意,方擷真漸漸心如擂鼓,似乎置身風暴之中,承受著四面八方亂石驟雨的捶打,站都站不穩。

她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所有的理智都用於思考一件事——武綠華為何要和她說這些?武綠華又有幾分可信?

為著方擷真的緘默,武綠華幹脆主動說道:“我姑姑,曾是星羅宮的一名徒子,因和宮主理念不合,被驅逐出師門,歷經坎坷後建立了水月谷。星羅宮豢養著一種叫做金烏的巨鳥,直立時足有一人高。金烏翎,便是金烏巨鳥胸口的那撮白毛。”

越詳細的敘述,越不像瞎編造,方擷真凝眸,掌心徐徐滲出汗水。

“你可別覺得我是在給你下套。你若不信我,大可問我姐姐。”

“告知我這些,於你有何好處?”

忽見武綠華長長地嘆息一聲,面龐堆滿痛心疾首之態,且十分誠摯,她像在思慮,像在搖擺不定。

可最後的最後,她還是望向滿頭細汗的方擷真,似乎很是悵惘:“我不忍看我姐姐日日為你傷心。你太不懂事,表面溫順懂事,卻暗暗為方虹怨懟我姐姐。恨我便罷了,為何要牽扯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