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1)

友人性情孤僻,不喜熱鬧,方擷真是曉得的。然而程芙畢竟是澄意山莊甚有名望的徒子之一,論劍術論名聲皆是佼佼,莫非澄意山莊便不想推其出來?

好比水月谷,年輕一輩裡最優秀的徐劍屏就坐在武紅英的另一側,人在這裡,就是水月谷臉面的象徵——看,我們有一位如此出色的徒子。

“母親,我想四處轉轉。”方擷真徵求母親的同意。

“去吧,莫要跑得太遠。”武紅英不忘囑咐,“不要失了禮數。”

水月谷幾人趕到雲州這一日,恰逢論劍大會揭幕,是以方擷真並無太多時間休整,渾身都疲累,唯有在場中尋找程芙的身影時精神些。

下了看臺,方擷真直接攔住一位澄意山莊的男徒,略施一禮:“這位師兄,請問程芙程大俠,身在何處?”

那男徒一怔,道:“程師姐初夏便回老家了,說是不回來了。師妹尋她有事?”

“不回來了?”方擷真瞠目,“什麼叫做‘不回來了’?總得有個理由。”

男徒又道:“程師姐的私事,我也不十分清楚。”

不回來了,不回來了……

什麼事能叫一個人改變人生軌跡?必定是極重要的事。而方擷真被剔除在“極重要的事”之外,連知情權都沒有。

難怪她出關後寄來雲州的信從沒有迴音,原來如此啊……

放在從前就罷了,那時,程芙也許不把她當成知心朋友,可是她在程芙面前哭過,她們過坐同一只小舟,在同一條河裡放過燈,程芙還祝福她理想成真——歷此種種,她依然沒有資格得知程芙身上的變故,是嗎?

方擷真扶了扶額頭,堅持追問:“她是生病了?亦或遇見什麼壞事?”

若是生病、受打擊,手不能寫,心不能思,倒情有可原,方擷真不怪程芙。

“只聽聞是家裡的事情。程師姐有什麼事,基本都不和我們說的。”男徒很為難,他和程芙本就不相熟。

“你與她熟悉嗎?”

“不算太熟。”

方擷真咬唇,向男徒道過謝,逃也似地回了看臺。

今日的雲州人集如雲,耳畔少不了笑聲,方擷真一開始也在笑,因為今日她便能見到朋友,怎知程芙又一次悄無聲息地拋開了她,連封信都沒有。

“少谷主?”徐劍屏見方擷真神色不對,擔憂地問了一句,武紅英亦是拍了拍女兒,問她有何不妥。

方擷真為誤殺魏澄一事付出極大代價,幾十杖落下來,打得她口吐鮮血、昏迷數日,許久才能下地。後又閉關夜以繼日地修煉,一日恨不得只睡兩三個時辰,虎口握劍的地方都磨破,更是為了學習水月谷最基礎的秘術苦心研讀典籍,眼睛也熬得不如從前明亮。

這一切,都是因為心裡有未報的仇恨支撐她,若苦得熬不住了,便想一想方虹手掌落在頭頂的溫暖觸感,又或想一想和程芙一道放河燈的晚上。她放了河燈,虔誠地許願,連程芙也為她祝福,又有方虹在天上看著,應當能夠達成目標的吧?

方擷真便是靠著親人和友人的一點暖意作撫慰,才走到今日。

倘若那些暖意裡,有五成都是海市蜃樓般的泡沫,方擷真倒想好好笑一場。

“真兒,無礙吧?”武紅英為女兒的異常憂慮,俯首低聲問,“發生何事了?”

方擷真搖了搖頭,強裝出無恙:“秋天裡,風吹在身上冷。”

武紅英便替她攏了攏外衫,又用掌心試她臉頰的溫度:“還真是冰冰涼涼的。你我不要幹坐著,且隨我四處走走——我看見蕭大俠了,帶你見見。”

方擷真人隨著母親拜見了幾位,心卻亂飛著,時高時低,時而落在身後,直至武紅英因她的魂不守舍將臉冷下來,她才回神。

“有什麼事,之後再說。今天是帶你見世面的時候,不要失魂落魄。”武紅英道。

方擷真也曾在數日內就見到許多江湖人,那是人們沖她母親武紅英的薄名,到水月谷慶賀少谷主歸位。

而那日之景與今日澄意山莊的盛景比,簡直不值一提。

什麼叫百年大派、正道名門啊,凡是收到請帖的,幾乎都不拒絕,武紅英隨手一指,無論什麼方向,必有名震江湖的前輩高人。

母女二人佇立在簌簌秋風裡,心裡都不是滋味,且默契地想到同一件事。

——待水月谷振興之日,必也能有這般光輝。

論劍大會為分組比賽,層層晉級,先後訣出三十二甲、十六甲、前八甲、前四甲,最後分出魁首。凡是進過三十二甲的,皆為往後一段時日江湖熱議的物件,名聲自是隨之增長;而凡是拿過魁首的,無一例外,皆是註定留名江湖史的豪英。

“稍後有揭幕之戰——”徐劍屏屏氣凝神,滿心的期待,“裴莊主是主辦方掌門,不打正賽,那她會參與揭幕之戰嗎?”

武紅英睨這後輩一眼,耐心解釋道:“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