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此之謂人生四大喜。

顧忠此人,在這幾十年的壽數中幾經起伏,少年得中進士,在地方為官時偶遇幼時好友,並娶其胞妹為妻。然而人生不可能永遠順遂得意,三喜過後,沒過幾年,他便遭遇政敵彈劾,一朝被貶,幾年後起復,再貶再起,一路坎坷地走到丞相之位。

他這一生中,經歷了不知多少大起大落。他本以為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再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忍不住在眾人面前失態了,卻不曾想到,他的這個“本以為”會如此輕易的被這人生中的最後一大喜給擊潰。

他先是暢快地大笑著,然後笑聲逐漸消失,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滑落,他卻渾然不覺。

直到他因這雨水中的涼意打了個寒顫,他才回過神來。他用衣袖擦了一把臉,掩飾性地說了一句:“這雨真大啊。我們還是先去室內躲躲雨吧,著涼了就糟糕了。”

他的話是對著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刑侍衛說的,他見沒反應,就又叫了他一聲,在雨中淋久了,畢竟於身體無益。

刑侍衛這才條件反射地回答了一句:“大人說的是。”

顧忠看了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自己一人向著室內走去。

刑侍衛呆愣愣地看著這場大雨,他抬起一隻手接了些雨水,這溼涼的感覺真實無比。

是真的下雨了,不是障眼法!

可這怎麼可能?這雨怎麼會就這麼簡單的說下就下了?

這種事情實在讓他難以相信,也許這道士只是擅長推演氣象,這一切都是巧合?但這個說法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即使只是巧合,這道士推演天象的本領也未免太過強悍,這場大雨可是連欽天監都未曾推測出的。

刑侍衛看向那三根雨淋不滅的燒香,瞳孔一縮。他又想起那些疑似被風吹起的符篆,即使心中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這谷真道人怕是一位久不出山的得道高人。

他記起當初青留山下鎮子中的那些傳言,這道士莫非真是已經年過百齡,卻因為能夠容顏永駐才保持著二十歲出頭的樣貌?

這世上可是真有鬼神的存在?

可笑他之前竟然還以為這又是一個騙人錢財的騙子,若他真是一個騙子,那這塵世上像他這樣的騙子還是再多一些好了!

他看著那個在祈雨方壇上站立著的道人,一時失語無言以對。

插於香案上的三根燒香愈燃愈短,在三點火星泯滅的剎那間,這場瓢潑大雨瓢潑大雨遽然而止。

但雨水停歇,卻並不代表這漫天的烏雲也隨之散去。

天空依舊雷雲滾滾,遮天蔽日。

小青看著谷真道人像是早已預料到這種狀況一樣,又是二字吐出:“雲散。”

明明他的言行舉止間都透露出一種別樣的莊重,卻總讓她覺得對方的一舉一動中透著幾分漫不經心。

也許這只是因為對方在做這一切時都顯得太過輕描淡寫,才給予了她這種感覺。

可看著對方在這兩字吐出後,變得愈發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孔,就知道他並沒有看上去那般輕鬆。就與她當初在那座破落道觀裡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長身玉立,青崖覆雪。

天上的黑雲猶如烈日下的薄冰一樣,悄然融於無形。九天之上,依舊豔陽高照。若不是地面上的水跡猶在,之前的大雨幾乎被人當做是一場錯覺。

顧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內心仍舊激動不已的心情。他率先走出避雨處,徑直來到喬衡面前,也不口呼“道長”、“觀主”之類的稱呼,而是直接稱其為“真人”,“此番多謝真人了!”

真人一詞,一般是對那些真正得道成仙的道士的尊稱。喬衡聽到顧忠對自己的稱呼,眼裡不禁帶上了幾分清淺的笑意,他實實在在地否認道:“丞相太過抬舉我了。”

顧忠連忙說道:“真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他看著谷真道人的衣衫,明明一直淋在雨中,卻全無溼跡,怎能讓人不驚歎。

此時,他面上已恢復了與喬衡初見時的鎮定,但內心深處卻潛藏著幾分求賢若渴的熱切。如果能將他留下來,定於朝廷有益無害!

再加上……官家曾在年輕時縱情於聲色犬馬,近幾年,身體日漸虛弱,時好時壞,一旦發生什麼意外,朝中必定大亂。若是有此人在,就算別的事情他什麼都不做,好歹也能幫助官家彌補一下舊日放縱造成的身體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