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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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孝文坐在父親和繼母許令慧的對面,許令慧的侄女許倩倩坐在他旁邊,桌子上是上海保姆做的晚餐,因為沒有外人,也沒有加菜,就是一些家常小炒和冷盤。許令慧母親是上海人,她從小就喜歡本幫菜的清甜口味,每次江孝文過來吃飯,保姆都在許令慧的吩咐下,做一些地道的本幫菜給他。
“多吃點兒,孝文。最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我看你都瘦了?”許令慧對江孝文笑著說,指著一道油燜筍示意他再來一口。
江孝文依言夾了一點兒,放在自己面前的餐盤上,一旁的許倩倩就說道:“孝文哥哥,我上次說的讓你跟我一起去參加我們同學畢業週年聚會,你到底去不去?”
江孝文還沒等回答,江偉君已經笑著回答道:“你哥怎麼會不去?他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要是那天沒有重要的事情,他一定抽出時間來陪你?”
許倩倩聽了,笑了一下,眼睛盯著江孝文,想聽他怎麼說。
江孝文沒回答,他從自己面前沒怎麼動的餐盤上移開目光,看著對面的爸爸道:“您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江偉君點頭道:“你許阿姨天天叮囑我吃藥,錢醫生也定期上門給我複診,你不用擔心。”
江孝文點點頭,大四那年,他父親江偉君得了一次非常嚴重的心絞痛,事前毫無徵兆,險些把命丟了。當時他跟父親的關系非常僵,雖然同在一個城市,但是見面的機率也就一年一次。得到父親病危的通知時,他正在自己跟常浩創辦的小公司裡忙得熱火朝天,看見報信的許倩倩,他記得他當時手中拿著的就是自己好不容易拉到的第一筆投資意向書。
那意向書應該是掉在了地上,並在自己跟著許倩倩向外奔跑的時候,被自己重重地踩了一腳,江孝文心想。
現在這麼看著父親,五年過去了,四十七歲的爸爸風趣儒雅,年輕得彷彿只有三十七八歲,一點兒也看不出曾經是一個因為嚴重心髒病進過特護病房的病人。江孝文從那次父親病危開始,只要沒有出差,會每個月到父親和繼母的這個家跟他們倆共用一頓晚飯,這習慣已經維持了將近五年了。
一種習慣的養成,還真是可怕。江孝文看著對面談笑風生的父親,又看了一眼許令慧,在心裡想到。
從他三十二歲那年棄學從政開始,他父親江偉君至今已經從政十五年了,從一個處級的新區建設辦主任,兩年一小遷,三年一大遷,如今官至副部,升遷速度跟坐火箭有得一拼。尤其他現在分管的又是國際貿易,專業對口,正是當年他在大學當教授時所精研的領域,這對一心想要做點兒驚天動地偉業的江偉君來說,簡直跟量身定做的職位一樣。
所以江偉君最近特別高興,饒是他一貫是個含蓄溫文的人,但是也難掩顧盼之間的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志得意滿來。如果以結果來判斷一個人當年的動機是否正確,現在看江偉君當年棄學從政,離開象牙塔投身仕途,不得不說是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
當然,如果現在的現在,就是結果的結果的話。
江偉君自己心裡清楚自己的這次調職,許家幫了多大的忙,對自己給力的大舅子特別感激。他自己也是個讀書人,知道這中國五千年來,像他一樣書讀完了,想要出將入仕為天下做點兒貢獻的人,車載鬥量,但是有幾個得志的?像他這樣想什麼來什麼的人有幾個?不多數都鬱郁不得志嗎?
而跟他們比,自己強的地方在哪裡呢?
江偉君看著妻子許令慧,她今年也有四十一歲了,額頭的發際線一直在向後退,顯得她年輕時就高高隆起的額頭更高了,一看就是個聰明過人的長相。她不漂亮,從沒漂亮過,二十二歲的時候她穿著一件兒花襯衫牛仔褲,個子小小的,沖上講臺跟他打招呼的時候,跟現在的樣子似乎也沒差什麼。江孝文想起往事,不由得沖她笑了一下。他知道妻子喜歡自己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每次這樣看著她,四十一歲的許令慧都會展唇輕笑,一臉幸福甜蜜的樣子。
許令慧果然笑了,夫妻二人目光相對,一時間好似都忘了座上兩個小輩的存在。
許倩倩先不依道:“小姑姑,你要不要每次都這樣啊?偏要趕上我過來,你就跟姑父秀恩愛?不知道虐狗是犯罪啊?”
許令慧連忙把目光從自己老公臉上收回,神情還微微留有紅暈,她對許倩倩輕聲斥道:“這孩子又開始胡說了,怎麼就虐狗了?”
“單身狗啊,每次看見你跟小姑父這副卿卿我我的樣子,單身狗心裡苦啊,你知不知道?”許倩倩臉紅地說,一邊說一邊向了一眼江孝文,目光只剛碰到他的臉,就匆忙移開了。許倩倩二十二歲,身材不高不矮,體型不胖不瘦,留了一頭染成栗色的短發,長得跟姑姑許令慧稍微有一點兒像,顧盼間很是精明,但是因為年輕,神態比許令慧要嬌俏可人一些。她從五年前第一次見到江孝文的時候起,就特別喜歡他,喜歡得她不顧父親許成虎的反對,幹脆從國外跑了回來,考進了帝都的大學,只為了能離得江孝文近一些。
她的喜歡很大膽,很直接,行動上步步緊逼,弄得許家和許家周圍的這些親族裡人人都知道她喜歡上了江孝文。但是也不知道她是假大膽真小心還是怎樣,就這麼折騰得人盡皆知江孝文是她心上人,五年過去了,她竟然一次都沒把“喜歡”兩個字說出口。
因為沒捅破那層窗戶紙,所以她跟江孝文就這麼不上不下地,像是彼此都明白,但是又不太明白,糊裡糊塗地曖昧著。
“我跟你姑父這不叫秀恩愛,我們是真的恩愛。”許令慧輕輕一笑,眼睛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一眼對面的江孝文道:“有些夫妻把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過成了愛情,而不是像世上那些柴米油鹽的夫妻一樣,僅僅是為了養孩子,過日子。當然,要擁有這樣的婚姻,並不容易,需要兩個人有共同的愛好情趣,對生活的相似理解,還有一顆能體會對方心意的靈魂……”
葉倩倩聽到一半,努著鼻子打斷道:“哎呀哎呀,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虐我了!我知道你跟小姑父相愛,你們倆愛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兩口子來一場恩愛比賽的話,你們夫妻一定拿第一名!行了吧?”
許令慧莞爾一笑,看了江偉君一眼,搖了搖頭。
江偉君也搖搖頭,笑著對許倩倩說道:“倩倩你這張嘴啊,還真是跟大哥大嫂不一樣。我看我們也不用舉辦恩愛夫妻比賽,先來個口才演講,到時候我看許家第一利嘴的稱號,非你莫屬。”
許倩倩很喜歡江偉君,因為江偉君長得跟江孝文特別像,只不過在她看來,江孝文的臉更剛毅銳利一些,比斯文儒雅一派的江偉君要來的更好看。她對江偉君當著江孝文的面誇獎自己,特別高興,心裡明白江孝文是個很孝順的人,當年他會創立億楓公司,帶著自己大哥許志輝做生意,就是因為小姑夫在病床上要求他這麼做的。在跟江孝文搭夥之前,許志輝的盤子是多大,現在是多大,許倩倩,甚至整個許家,心裡都一清二楚。
她看了江孝文一眼,想看看江孝文對他父親這番話的反應,沒想到江孝文手裡拿著一杯清水,輕輕地在桌子上轉來轉去,眼睛盯著杯子裡微微晃動的水紋,不知道在想什麼,根本沒看向自己。
他在想心事嗎?許倩倩心想。以前也經常在聚會的時候,看到江孝文的這副人在心不在的樣子,或者看上去明明在想事情,可是不管誰問起來,都問不出個所以然。所以,說起來,江孝文這個人什麼都挺像他父親的,長得尤其像,就是這種遊離於圈子之外的狀態,讓人覺得他跟他爸爸完全不同。
“我覺得——”江孝文轉著水杯的手突然停了,他目光從杯中水紋上抬起來,看著對面的一對兒恩愛夫妻:“不用比賽,你們夫妻也一定是冠軍。這麼些年,我就沒見過第二對兒——請留意我這句話,我就沒見過第二對兒比你們更會恩愛的夫妻了。”說完這句,他笑了,笑起來的樣子簡直顛倒眾生,讓人呼吸都為之一窒。
他笑了一下之後,收起了笑容,輕輕從桌子上拿起水杯,舉起來對對面的父親說道:“爸,祝你健康。”他將杯子在桌子上輕輕地磕了兩下,喝了一口淡而無味的白水。
江偉君看著兒子,看了一會兒,轉頭笑著跟許令慧道:“這孩子,過這個中秋節就二十六歲的人了,還讓我操心呢。孝文,你要是真想讓爸爸健康,就知道現在你最該忙的事情是什麼了!”
江孝文笑著看著父親道:“我不敢啊,看見你跟許阿姨這麼幸福,我都不敢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