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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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孝文在週日的晚上走了。他走了之後,日子開始過得極慢,像蝸牛緩緩爬行似的,任憑顧雪柔怎麼盼也盼不到暑假的來臨。
可好容易暑假來了,她卻接到江孝文來不了深市的電話,他說他找了個軟體公司當實習生,整整三個月都要在外面打工,哪裡都不能去。
“江孝文十六歲了,馬上要成人了,哪裡還能整天跟你像小孩兒似的胡混啊?”顧鯤鵬勸慰失望的女兒,希望她懂事兒。
是這樣嗎?小江哥哥長大了,不願意跟我一起玩兒了嗎?顧雪柔有些哀傷地想。
時間似乎印證了顧鯤鵬的這句話,升入大學的江孝文明顯比以前要忙了,他主動打過來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少,而且通話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從短短的幾次通話中顧雪柔聽明白他似乎在跟同學一起做什麼專案,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他們本來就年紀相差過大沒什麼可說的,時間空間的不方便,讓聯絡稀疏成了常態,這與很多分隔異地的好朋友,最終抗不過時間空間的阻隔,漸漸成為陌路是一個路子。
那年秋天顧雪柔杜徵宇升入四年級,杜清雨升入高二。本身就在實驗中學重點班的杜清雨學業更加繁重,每天早上七點十分就要到校,晚上八點才從學校趕回來,週末只休息半天。開學之初杜清雨的家長會,因為李麗沒時間,顧鯤鵬去參加了,回來感觸特別深地跟顧雪柔說:“跟你清雨姐好好學習,全校十二個班級,將近一千人,還都是尖子生,你清雨姐排了重點班的第四名!這將來也是要保送的料子啊。”
顧雪柔嗯了一聲,她其實挺努力的,不過學習這東西向來沒法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她現在更專心致志做的事情是打拳。每週一到五,她風雨無阻地去拳館練習,從最開始的不情不願到後來的習以為常,她的拳法,不管是直拳,擺拳,勾拳,反應速度、穿透力和爆發力,都有了質的提升,腿法和抗打能力比之去年也大為改進。為了鍛煉體能,她聽從教練的指導,開始練習跳繩和長跑,並在那年的秋季運動會上,又拿到了區裡五十米和一百米短跑的冠軍。
寒假的時候江孝文倒是打了電話過來,他打給了顧鯤鵬,跟顧鯤鵬提議讓顧鯤鵬和顧雪柔一起去北方呆幾天,他負責接待,全當叔叔和小柔到他那裡度假了。他把自己安排的行程表發給了顧鯤鵬,除了江孝文帶他們玩的幾天,接下來的時間他還給顧雪柔連續報了兩個冬令營,滑雪營和博物館營,幾乎涵蓋了她過年前和過年後的整個寒假。
顧鯤鵬沒有同意,他要打工養家,三個讀書的小孩兒,尤其是杜清雨馬上要考大學了,他作為孩子名義上的繼父,有義務供養這個孩子念大學。況且他始終覺得顧雪柔是個女孩兒,而且越來越大了,過了十歲之後顧雪柔的身高有向上猛躥的跡象,而不管多麼信任江孝文,他覺得自己還是該盡一個父親的責任,保護好女兒。
他甚至沒有把這個訊息告訴顧雪柔,不光這個訊息,還有很多江孝文打過來的電話,都對顧雪柔隱瞞了,甚至對自己利用電話手錶的家長控制,遮蔽掉了江孝文的號碼,也十分坦然。孩子大了,必須小心,這是他為人父的義務。對江孝文,他則說顧雪柔很忙,讓江孝文不要跟她講冬令營的事情。
江孝文是不是失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江孝文確實信守了承諾,關於冬令營顧雪柔一點兒訊息都不知道。
顧雪柔漸漸地接受了小江哥哥長大了,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的事實了。她太小,不懂為什麼這段自己刻骨銘心的情誼說斷就斷了,難道這就是哥哥長大必須付出的代價嗎?她弄不明白,想破頭也想不明白,還無力挽回。在難受了半年之後,那個寒假顧雪柔決定要不自己也忙起來吧,跟不打電話不理睬自己的小江哥哥一樣忙起來,這樣或許自己就沒那麼想他了。她帶著杜徵宇找了個在家庭作坊裡給手提袋兒包邊的活兒,每天早上八點半到,晚上五點半回,一天七十塊錢。老闆娘只讓他們倆做一件事兒,就是給紙袋翻面,每天翻一千多個,翻完了一千多個袋子七十塊錢到手。
顧雪柔覺得這簡直就跟天上掉餡餅一樣,幹勁兒十足地每天都去翻,翻到第三天的時候她還什麼感覺都沒有,杜徵宇已經累得胳膊和腿都抬不起來。顧雪柔就讓他在家裡歇一天,那天她一個人幹了兩個人的活兒,連晚上都去了,一直到老闆娘的作坊十點關門她才回家。
那個寒假她賺了兩千一百塊錢,除了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她沒有去打工,其他時間她都守在那個作坊裡。那個春季學期開學,她的一應上學所需沒有找顧鯤鵬要一分錢,校服鞋子衣服文具全都從自己假期打童工的薪水裡出了。
而且因為她手腳勤快,體格超棒,所以老闆娘破例在非春節用工荒的時間段,也允許她去打工。於是顧雪柔週末的兩天也守在這個小作坊裡,每天伴著轟隆隆的機器美滋滋地賺著自己的七十塊錢。
讀書,打拳,打工,她的生活以周為單位,過得挺滋潤的。因為有杜徵宇,不太合群的她漸漸地也開始懂得了交朋友,漸漸地也有了小夥伴,不再進進出出總是孤單一個人了。
她慢慢忘了以前跟媽媽一起生活時的那些不如意,在她現在的這個新家裡,爸爸厚道勤快,阿姨樸實和善,姐姐溫柔可親,弟弟雖然像個小兔子似的膽小懦弱,但卻是自己長這麼大以來,最好的最鐵的朋友。每當這個城市的盛夏來臨,這種決然不同當年她跟王爽一起生活的城市的溫度一升上來,她內心就被安全感泛濫,她就會想到這裡是南方,中國的最南方,跟北方媽媽生活的那個城市隔了一千多公裡遠,過去的日子應該再也不會重現了。
杜清雨高三那一年,她的這個新家也進入了第三個年頭,經過兩年多的朝夕相處,他們兩家人現在就跟一家人一樣。全家上下五口都為了杜清雨即將到來的高考過得戰戰兢兢,電視關了起來,再不許開啟,手機一律調成靜音,甚至顧雪柔都沒用任何人提起,自己就自動自覺搬出了跟杜清雨共用的臥室,打算用客廳裡的沙發湊合著睡一個學期。
杜徵宇當然不讓,他雖然比顧雪柔大了幾個月,但是男孩兒發育晚,他現在比顧雪柔矮了半頭,加上顧雪柔常年鍛煉,削肩細腰長手長腿,一眼看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少女了。杜徵宇堅持把自己在陽臺上的小床讓給顧雪柔,還對有些猶豫的顧雪柔發狠:“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女生?住在人來人往的客廳裡多不方便你懂不?”
我懂個頭,我就懂你膽子不小竟然敢用這個口氣跟我說話,顧雪柔在心裡想。她收拾起杜徵宇來都不用吹灰的力氣,一推一拉外加一個腳拌就把杜徵宇掀翻在沙發上,兩只像鉗子一樣的手狠狠地壓住他,任憑杜徵宇怎麼掙紮都掙紮不動。杜徵宇被她壓得啊啊啊地大叫,嘴上嚷道:“起開啊,小柔,你能不能別總是欺負我!”
“欺負你又怎樣?你想打我啊?想打我就起來啊?你還敢動?還敢動!看我怎麼……”
李麗從廚房裡出來,她手裡拿著一把小白菜,溫柔的眼睛看著沙發上的兩個小家夥,嘴角噙著笑,多好啊,李麗在心裡想。徵宇有了小柔,小柔有了徵宇,兩孩子都不孤單了。而且對徵宇來說他有了小柔,不但多了個童年玩伴,還多了個保鏢,因為自從有了顧雪柔這個伴兒,杜徵宇在外頭和學校裡再也沒有挨過打。
李麗聽說了小柔在學校裡護著徵宇的那些事兒,所以心裡一直對顧雪柔特別感激,這幾年來,她對顧雪柔一如己出,而且細究起來,她會過上今天這樣舒心的日子,也是因為眼前這個精力旺盛的小女孩兒的緣故。因為小柔,她才認識了顧鯤鵬和江孝文,才有現在這一番光景,這小女孩兒簡直就是自己的貴人。
這個時間已經是將近晚上九點了,顧鯤鵬在外面打工還沒有回來,杜清雨則還差半個小時才到家,李麗現在忙的是晚歸兩個人的宵夜。她看了看牆上掛的鐘,還差十分鐘,顧鯤鵬就該回來了,她得加快速度,讓顧鯤鵬進門就能喝上一口熱乎乎的鮮肉粉絲小白菜湯。
門在這個時候響了,沙發上兩個兩個孩子打鬧得不亦樂乎,李麗只好自己走過去問是誰。門外一個女人的聲音回答:“我找顧鯤鵬。”
李麗挺奇怪地開啟門,看見門外站著一位一身珠光寶氣的女人,濃密的栗色大波浪卷發,鮮紅的嘴唇,一張臉又漂亮又妖豔,外加盛氣淩人。李麗奇怪地打量著她,確定以前從未見過,就問:“您找鯤鵬有事兒嗎?”
她一句話剛說完,臉上就火辣辣地一痛,李麗啊地一聲,直到看見這女人又高高地揚起了手,李麗才意識到是她打了自己。她本能地一躲,嘴上不明白道:“你是誰啊?怎麼打人啊?”
“我還他麼的想問問你這個婊子是誰呢!”這個打扮得像個貴婦一樣的女人張嘴就是髒話,而且打起人來,一看就是老手,專門往李麗的腦袋上撓,嘴上汙言穢語流水一樣地從她嘴裡罵出來,簡直比門前打掃公共廁所的半瘋子還要粗俗。李麗身小力薄,推躲了幾次都推躲不開,硬生生地捱了這個瘋女人幾下。
顧雪柔聽見門口哭叫的聲音,放開杜徵宇,從沙發上起來,向門口看過去。她只看了一眼那個波浪卷頭發的女人,就認了出來,心口那個消失了一年多的黑色漩渦瞬間複現。她沖過去一個頭槌照著她媽媽撞了過去,成功道:“你來幹什麼?”
王爽被顧雪柔撞得身子歪了,頭發也亂了,她把頭發扒拉到一邊兒,看著面前站著的女孩兒,她一直看了十多眼才認出來這女孩兒就是自己的小女兒。王爽愣了愣,有些不敢認,顧雪柔被顧鯤鵬帶走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顧雪柔又黑又矮,在王爽眼裡還特別醜,跟面前這個長身長腿面容英朗的女孩兒幾乎沒有相似的地方。
她張開嘴,想要叫女兒,聲音卻卡在唇邊兒,發不出來。
“你趕緊走!這裡不歡迎你!”顧雪柔指著門,對她媽媽喝道。
“小柔——”王爽放輕聲音,叫著女兒的名字。
“別叫我!我不認識你!你趕緊走!”顧雪柔大喊道。
王爽眼睛都紅了,豐滿的嘴唇顫抖,跟顧雪柔說道:“你是我女兒啊,你讓我往哪兒走?”
“誰是你女兒?我媽早死了!”顧雪柔一點兒不領情地說,細長的眼睛還險些立了起來,瞪得大大地盯著王爽:“我沒有媽,聽明白了嗎?我沒有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