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住的地方緊挨著新區中心,去政府大樓走路十分鐘,是個很幽靜的小二層。江孝文跟著陳鶴進去,樓下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是姜馳的奶奶和媽媽。她倆看見陳秘書領著一個少年進來,打量了一下,見少年俊眼修眉,長得特別好,特招人喜歡。而且這孩子小雖小,來到姜家這樣的人家,也不怎麼拘束,神情態度都很大方。本來姜奶奶聽見有人鼓搗他孫子戴著口罩上學,害得姜馳今天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樓上屋子裡,任憑誰勸都不肯出門而惱火不已。這會兒看了江孝文,滿肚皮的氣一時之間竟然沒個出口,總覺得看著這個少年的眼睛,倒是個挺靠譜的孩子,不像是冒壞水兒的那種學生。

姜馳的媽媽李若玉有點兒胖,穿著打扮十分普通,看外表沒有任何官太太的架勢,就是笑起來的樣子不太好看,皮笑肉不笑似的。她站起身對江孝文說道:“過來坐。叫江孝文是吧?我聽說你爸爸是江主任,最近經常聽人談起他,是個很能幹的人。你快請坐。”

江孝文連忙坐下,姜媽媽在這時候提到了自己爸爸,他心裡的弦兒立時繃緊,收起了原本隨便怎樣的心態,很安靜地等著聽訓。

“是你建議姜馳戴口罩的啊?”姜奶奶忍不住問,看江孝文點頭,姜奶奶不太高興地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小馳被你搞的今天不去上學不算,關在樓上一天了,誰叫都不肯出門。”姜奶奶說到這裡,惱怒地看著江孝文,就差發作了。

姜媽媽也收了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正色對江孝文說道:“孝文——你不介意我叫你孝文吧?我早就聽說你爸爸幹得很好,現在很受賞識,是新區開發建設的骨幹人物。都說虎父無犬子,我相信你應該也不錯,我們叫你過來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實不相瞞,我家小馳天生性格非常內向,在你來這裡之前,我這孩子好像從來就沒跟身邊的同齡人有過什麼交往,在家每天就是從早到晚地打遊戲玩手機,而且越來越上癮。有時候整天整夜也不離他的屋子,誰勸都不聽。我感覺我這孩子好像對外界的世界完全沒有興趣,這非常讓我憂心。”說到這裡,姜媽媽跟天下所有的普通媽媽一樣,用力嘆了口氣,聲音極為無奈,“他如果性格剛硬一點兒,我就把他送到國外的私立學校去也就省得操心了。可是他太內向了,根本適應不了那樣陌生刻板的環境。”

姜媽媽接著猶豫了一下,看著江孝文聲音有些懇切地說道:“可就是這樣的孩子,昨天他放學回來,突然纏著我們買了一堆東西!聽司機老何說那些東西都是你用的,他看見你用他就也想要。我就想——”姜媽媽頓了頓,把話說完:“我就想你能不能試著跟我們姜馳做做朋友?”

江孝文有些驚訝地看著對面的女人,他沒想到她們會對自己有這樣的要求,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小馳太悶了,他必須得從自己的屋子裡出來,學著跟同齡人相處。我相信孝文你是個正派上進的好孩子,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你過去的師長對你也全都贊不絕口。你願意幫阿姨這個忙嗎?”

我可以說不願意嗎?江孝文在心裡想,也正因為調查了自己的家庭和背景,才會對自己提出這個要求的吧?因為知道自己沒法拒絕。

“你爸爸有你這樣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小馳也很好,要是將來變得像你一樣好,那就更好了。”姜媽媽聲音幽幽地說,似有嘆息。

江孝文聽姜媽媽又提到了自己爸爸,心裡明白,他站起身說道:“我上去看看姜馳。”

姜家婆媳互視一眼,點了點頭。陳鶴從沙發上站起身,領著江孝文上樓去了。

姜馳果然在屋子裡拿著平板玩王者,有人進了屋子,他連頭都沒有抬一下。直到江孝文喊他名字,他才看過來,見是江孝文他嚇了一跳起身道:“你怎麼來了?”

被你家大人叫過來的,江孝文心裡想,嘴上只說:“我來看看你。你今天沒去上學,我抄了筆記,你可以看看,不懂的地方我給你講。”

姜馳張大了嘴看著江孝文,他呼吸之間確實特別臭,類似一種下水道般中人慾嘔的臭氣。江孝文是真不客氣,指著他床頭放著的口罩,對他說道:“你戴上那個,過來坐下,不懂的地方就問我。”

陳鶴聽見江孝文對姜馳說話的口氣,有些驚訝,及至看見姜馳竟然真地放下了平板,戴上了口罩,走到桌子邊跟個小學生似地聽話。陳鶴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心想現在的小鬼還真是有點兒意思。

江孝文那天晚上在姜家吃的,姜馳挨著江孝文坐著,一邊吃飯一邊高興地咧著嘴笑。江孝文舉止間有些拘束,因為他真心不想留在這裡吃飯,他寧可吃餓了麼那埋埋汰汰的蒼蠅館子飯菜,也不想端這完全陌生人家的飯碗。可偏偏他沒法拒絕姜馳媽媽,他怕過度的拒絕會給爸爸的工作造成不好的影響。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飯,等到所有人吃完了,立即起身告辭。姜馳見了,也立即跟著站起,圍在江孝文身邊一副難舍難分的架勢說道:“我送孝文回去。”

姜馳媽媽竟然欣慰地笑了,連姜馳奶奶都一邊搖頭一邊一臉放下心的樣子,一老一少婆媳倆齊刷刷地沖姜馳揮揮手,齊聲叮囑江孝文:“好好玩,和和氣氣地。”

江孝文默默地點頭,一邊向外走,一邊有一種甩不脫擦不掉的黏膩感湧上心頭。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緊緊跟著自己的姜馳,對事情這種堪稱魔幻的發展脈絡半天都找不到由頭。

第二天他到了教室不到五分鐘,就接到陳鶴的電話,讓他到校門口去接姜馳。江孝文趕到校門口,見姜家的那輛不起眼的大眾停在校門側前方,陳鶴正站在車旁邊著急地向這邊兒張望,看見江孝文,陳鶴馬上招手讓他過去,等他到了跟前對他笑著道:“若玉姐太有先見之明瞭,幸好今天讓我跟著小馳,不然又跟昨天似的。”說完,他用手指了指車內坐著的姜馳。

江孝文見姜馳戴著口罩,坐在車裡,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江孝文看他這副德行,八成是被這點兒無妄破事兒弄得神經錯亂了,他竟然沖著姜馳笑了一下,拍著車門催促道:“你出不出來?”

姜馳聽見江孝文的聲音情緒明顯鼓舞了一下,然後又癟回去了,窩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江孝文說道:“下來!我數三下,你不下來我就……”

“你不能這樣!我告訴你我不怕你!我比你大三歲呢,到底誰該怕誰啊?”姜馳氣得紅赤的臉都白了,對江孝文說道。

“那你就下來打我一頓,我打得過你你就聽我的,打不過我就聽你的!”江孝文說,一邊說一邊用力敲著車門,催促道:“下來,我跟你一起進去,你看我戴了什麼?”說到這裡,他伸手掏出一個口罩,竟然跟姜馳的一模一樣。江孝文一邊將口罩戴在臉上,一邊用最後一點兒耐心對他地說:“我認識的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兒都比你有勇氣,這世界上就沒有她怕的東西,快點兒下來!多大點兒事兒,誰笑話你我幫你笑話回去!”

姜馳看見江孝文也戴了口罩,總算動了,揹著書包從車裡出來。陳鶴看著一前一後向校園裡走的倆人,拿出手機給李若玉撥了過去,說道:“若玉姐,小馳沒事兒了!恩,是的,是那個江孝文弄進去的!是的,我也這麼覺得,確實有他在小馳身邊對他大有裨益。是,我會注意的,這件事您別擔心。”掛了電話,陳鶴想了想,又給姜馳爺爺發了一條微信,彙報了這件事。

馮捷為了他倆同時戴口罩這件事笑了半天,笑完了問江孝文:“這是不是換我被打入冷宮了?”

江孝文看著馮捷笑,一邊笑一邊在內心感嘆自己的狗屎運氣。他過去交往的同學好友裡,聶雲霄常小右家境相當,性格開朗,大家相處起來融洽又隨意。像現在這樣跟兩個家庭地位比他高出一截兒,家中老一輩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讓自己老爸丟了飯碗的同學,他還真就從來沒有來往過。而且不管他願意不願意,這倆人明顯纏上他了,馮捷還不算明顯,姜馳簡直就是寸步不離,江孝文去個廁所他都要跟著。

週六早健身之後,江孝文換上打球的衣服,正要出門進城,姜馳的電話打過來,聽見江孝文要出去,他立即興高采烈地邀請江孝文到他家去玩。

“我跟人約好了,不能臨時爽約。”江孝文說。

“那你去哪兒啊?”姜馳的口氣頗埋怨,像是查勤的家屬。

“我去找我妹妹。”江孝文說道,他已經跟聶雲霄說好了,也讓聶雲霄去找過顧雪柔,今天大家夥兒一起在聶雲霄家附近的省體那邊兒玩一天。

“那我咋辦啊?”姜馳若有所失地說,聲音如怨如訴,好像江孝文不去他家跟他一起玩,是多麼十惡不赦的事兒。

江孝文也不知道他該咋辦,同時也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對他的咋辦負責。人都有喜歡不喜歡的人,合得來合不來的人,他並不喜歡姜馳,如果不是因為顧忌自己的一言一行給爸爸造成負面影響,他甚至都不願意跟姜馳說一句話。於是他沉默著沒有出聲。就在這時候手機那邊兒說話的人變成了李若玉,她對江孝文說道:“孝文啊,週末要跟朋友同學一起去玩嗎?”

江孝文心中一動,幾乎沒等李若玉說話,就已經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了,想到自己那班朋友看見姜馳的反應,他心裡暗暗嘆氣,“是啊,阿姨。”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