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小北也沒再來過。嵐澤院中,雁南無論白夜終日靠在鞦韆旁,西知勸說無法,只得換了小北去勸。

雁南並未抬頭,從走路的聲音就聽出是小北。忽而道:“我好像後悔了。該帶她走的。吃藥了又何妨。”

小北嘆了口氣,手扶在木樁上說道:“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嗎?”

這話問的突兀,雁南抬眼瞧一眼小北,啞著嗓子說道:“知道。是我去贖的......籍契。”

小北卻是幹笑幾聲,轉身背靠在木柱子上說道:“籍契贖的清,賤籍買的斷。可身上的印記洗不了。我被印上痕跡時,從頭至尾,甚至都沒哭。每日只是拼命的想逃離。一次次被抓住就是一頓頓打。可我仍不死心,一次次跑......那時我捱打,我不讓人上藥,就是不想叫任何人看到我身上的痕跡。我都想過削肉去痕,可有什麼用呢。”

雁南並未說話,只略蹙眉頭。

“我,見到了沐菊的姐姐。很平靜。我同常府的一道去送的。想送她最後一程。送她回原籍安葬。但她姐姐同我說,原籍早無人無地了。常府就是家。還說‘莫說為著小姐死一回,死千回也無妨。若是她在府,她也會這般選。一定會。’後來我花了幾日回前洲去查了,原來我們的家鄉,不過中隔著一個鎮子罷了。原本就離得那般近,原來......她們險些同我一般的遭遇。只是比我幸運些,她們還未進去那個門。她們也知,進去是生不如死,所以王妃讓她們平順安穩的活了七年。於她們而言,跟著小姐的每一天,都比從前活過的每一年快樂。我原以為,王爺便是我的命。為了王爺千刀萬剮又何妨。”頓了頓才又道,“她們早比我更把性命交託。我們都不知這事會這般了結,所以沐菊做了她認為對的決定。我們應該為她高興。若是我一死也能平息這事,救得王妃,我也願意。我們都看出來王妃也是王爺的命。所以雁南,我都能走出來,你也可以。”

蕭承言睡在軟榻上,突然縫製衣衫的高月盈便害起口來。

原來,是這般的。常苒好似也曾這般過,在自己走前。

找了大夫一瞧,竟是有了身孕。蕭承言震驚不已。可算著日子又想起了書房的時候。震驚的不敢相信,那時候就那一晚,都醉著沒吩咐熬藥。小北也一直在忙著沐菊的事不在府中。怎麼能這麼準,便有了。看著高月盈笑的如此開心,蕭承言卻是半分笑不出來。那邊孩子沒得突兀,這邊孩子來的更是突兀。

可高月盈笑意盈盈的瞧過來時,忽而雙手蓋在肚子上。蕭承言想,自己的臉色一定差到極點,才會讓她驟然害怕成這般。站起身來走過去,高月盈更加警惕。

“我能,摸摸你肚子嗎?”蕭承言盡量小聲道。

高月盈遲愣一瞬,才站起身來,伸手小心的拉起蕭承言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衣裳之外。此刻還什麼都未顯現。“王爺,這可是您的孩子,您的世子。是我們的孩子,他小小的在妾身腹中呢。”看著蕭承言的模樣,高月盈卻是手帶著蕭承言的手在肚子上轉了一圈,狠了狠心說道,“我知道您傷心,可這個孩子也是同日來的。說不定,就是他呢。”

蕭承言聽了這話,指尖輕輕滑動。微微勾起嘴角,想著若是這般該多好。

高月盈也是笑著。

常苒已經出了小月子。可是常苒還記得自己在禁足。蕭承言是不讓她出去。她也不想因此連累無辜旁人。原也是不想出去的,因為覺得出去也是無趣。自己要等著常衡平安的訊息傳來。該有訊息了。無論是否平安,也該快回來訊息了。若是不在了,自己出去與否或許也不那麼重要了。若是還在,自己便有翻身的機會。到時候,要強迫著自己堅強起來。好起來。自己若是不起來,何人為沐菊報仇?何人為自己那孩子報仇?

坐在院子中,自己扇著扇子,外面卻是響起了鞭炮聲。

常苒忍不住側目,問著院子中的小侍女們。“發生什麼事了?”

那小侍女卻是並未出去詢問,反而直接便答:“無事,不過是......外面鬧騰了點。”那明顯就是知道發生了何事,只是不想告訴常苒而已。

常苒忍不住輕微的皺了下眉頭。心中盤算著,春闈也沒到時候呀。若是府外面放鞭炮,自己坐在這瑞王府中段,原也不該聽得如此清晰。也是沒動聲色,繼續坐著搖著扇子。而後找著由頭,一個個支走了院子中的人。

常苒才悄悄貼著牆,悄悄走出懿德院幾步。躲在暗處,直等了好久,才聽到其他路過的丫鬟說起:“高妃娘娘有孕,王爺高興的都不行了。成天使喚人出去買吃食。也不知高妃娘娘這胎是世子還是郡主。口味可真叼。今這幾十箱子物件,都是小世子衣裳衣服,還有小玩具。這剛滿月,這麼早便備下了。我這幾天忙得跟什麼似的。說是明天還來好幾車呢。”

“噓,可別抱怨。本就是去幫忙的,這要是讓她們聽到了。你不落好,回頭更得使喚你了。”

常苒忍不住一步步後退,靠在牆上。兩個丫鬟而後的話,再也聽不進耳中。但是卻能聽到遠處的蟲鳥之聲,在耳中作響的厲害。

忍不住笑了一下,卻是抬頭看著天。那麼耀眼的陽光灑下來。晃得睜不開眼睛。

真的假不了。高氏剛剛有孕。便是在她剛失了孩子的時候。什麼避子湯,什麼獨寵,不過是騙她的。卻還信得跟什麼似的。若是她兄長沒事,這戲又能演多久呢?演到她這邊孩子出世?還是演到父慈子孝?是不是她也能有幸被公告全府,有幸看看那些小孩子衣裳,有幸看看蕭承言的笑臉、有幸......也當一回人母。

失魂落魄的走回懿德院。還沒有人回來,沒人發現自己出去過,可又有什麼關系呢?自己這今後蹉跎歲月,還不是要在這院子中度過。看看這方方正正的院子。自己在中間站著,分明就是一個“囚”。

站在院子中,目光觸及到裡面那株大樹。那白玉蘭枝杈眼看花苞都要出了。常苒走過去,看著、瞧著。手緩緩松開,丟掉在手中的手帕,伸出手抓住白玉蘭樹的枝杈,便扯下一枝。凹凸不平的枝杈硌的手生疼。拿在手中瞧著,卻是緩緩松開手。在伸出手,拽下一枝,又一枝。矮的夠不到了便踮起腳。統統拽下來扔在地上。直到踮起腳也夠不到了,手也被劃得出了幾條血道。也不肯罷手。直絕了這樹所有枝杈,才算罷了。目光卻又瞧向了那深埋地下的脈絡根系,蹲下身子,終還是沒有去挖。

低頭,看著被紮破還有劃破的手,常苒只是好不在意的往衣服上抹了一把。什麼規矩體統,大家閨秀的做派。在這囚著自己的地方。又給誰看呢?原本青綠色的衣裳出現了一絲血色在腰腹部。

常苒在抬頭透過只有殘枝的白玉蘭樹看著天。忽而笑了。一直笑著停不下來,腦中想著進宮後的種種,曲阜宮的爭辯。出宮後的算計,一幕幕浮現。戲樓前宸貴妃的警告。居然都叫她說中了,原來她才是那個隔岸觀火,看得清楚明晰之人。都怪自己太傻,以為自己真的有蕭承言的愛作為靠山。原本不過都是假的,如果曲阜宮的事沒有善了,說不定那時他便會棄了自己。不會,那時候兄長出事的訊息,還沒傳回來,他一定還會為了大局保自己的。“哈哈哈哈......妄我還替人家謀劃,替人家著想呢,真真是笑話一場。哈哈哈哈......”直笑道氣節才止住。

自從知道高月盈有孕,蕭承言便連著陪了幾日,噓寒問暖,聊表寄託。看高月盈害口也是著急的讓人一個勁的買吃的。生怕餓著。可是還沒過半月。蕭承言便覺出不對勁了。看著還未多大,高月盈便已經裁製小衣裳了。當小衣裳放在蕭承言眼前時,蕭承言想到,光顧著這一刻這邊高興,那邊得多傷心呀。

自己怎麼能這般無情。可是遲了。不知常苒已經知道了。蕭承言還想著,過了今晚,明日便去哄。醫女早早說過,常苒身子早已調養好了。可是礙著面子,那邊沒請,便也沒去。可常苒脾氣犟,冷了這麼些日子,也夠了。明日,定去哄。什麼臉面,不重要了。盡快再有一個他們的孩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