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出冰雲的血已流盡,因為面板已盡變為灰白色。冰雲只是在神志不清的喃喃低語,任何人說話他也難以聽見了。

“像我們這些散仙,即便正仙也一樣,在真神眼裡根本不值一提……我們是萬萬難與真神爭奪劍譜的……至少我還沒有傻到連命都不要,為了是否天下無敵尚未知的劍譜而喪命……”

“其實我們的原因就是散仙最大的悲哀……散仙不過只有一千載的壽命,正仙也不過再增加三千年的命,只有真神才能真正長生……我已活了八百年,再不做出突破就來不及了……可是我又沒那個天賦和本領,只得覬覦於神功劍譜,助我突破……”

仙人們都明白,散仙正仙真神與凡人的根本不同,在於分別具有不壞身、不滅魂和長生術。

“我說這麼多,只不過想要你知道,我奪劍譜,並不是因為勃勃野心和貪婪……”

獨孤敗低聲自語,似自嘲、似自哂:“長生卻又如何?若給我一千年的命,我已閒太長……”

冰雲繼續懺悔:“我yu意褻瀆仙子這一樁事卻是……不管怎樣,我希望死後能坦然,謝謝你聽完我的嗦……我沒有朋友,也不指望誰能安葬我,你不妨將我梟首戮屍以償我罪孽……”

他已再也說不了話。

獨孤敗幫他合上瞪圓突出的眼。

一個人臨死前還知道懺悔,至少說明這個人的本xing並不壞,獨孤敗這樣想著。

所以他並沒有將冰雲梟首戮屍。

他將冰雲的屍體扛到劍闕外,在淒涼的月光下,迷濛的草原中,隨意找了一塊臨河的地皮,將冰雲埋葬。

墳沒有任何標記,平平的與地平線平齊。

每個死去的人真正需要的只是真正的遺忘,獨孤敗這樣認為。他站在涼風中默默地想:“等到我死之日,又將是誰把我埋葬?”

風還是那麼的悲慼,獨孤敗的臉上卻已有了笑容:“我死了就讓天地做我的棺材,曝屍荒野倒是最好,不僅節省土地,而且也能為餓狼瘦虎們飽一頓之飢,我何樂而不為呢?”

他的想法永遠與別人不同,有時候竟還很可笑。

這種時候竟也不少。

可這正是他與別人的不同之處。

黑乎乎的草地,心卻明亮如水。

任沾滿塵土的單衣被風吹來dang去,他回到劍闕。

他走向慧劍樓。

不管怎樣,此時此刻,他又怎能不記掛著劍靈?

第十四章揮慧劍一)

濃密的樹林深處,露出半片紅牆白瓦。

冬天的時候,瓦上會覆上半尺厚的積雪,房門微有震動,簷牙積雪便會簌簌落下,晶瑩剔透。瓦頂積雪飲盡了一夜的風霜後,纏綿屋頂一宵之後,再落下,似乎比直接落地的雪更沉重、也更悽婉。

秋日的時候,劍靈會將屋前的空地打掃地乾乾淨淨,不留一片落葉。因為她不喜歡落葉,尤其是枯黃脫水的殘葉。那會教人想起離別與傷逝,想起與她相依為命的爺爺,被冠為劍聖之名的慈祥老人。

春色降臨之時,屋前的空地便會長出青嫩的小草,卻沒有半隻花影。劍靈不喜歡種花。也談不上真的不喜歡,只是不願意刻意地經營。她認為培育出的鮮花永遠是不可愛的,只有草原上自由開放的、或許零星參差、或許並不美麗的花才最可愛。

夏季,蟬鳴聲便會包裹住這間小樓,也陪伴著劍靈的每一個夢境。她喜歡聆聽自然的聲音,也喜愛自然賦予的每一個生命。偶爾在閣樓的轉角發現又黑又醜的老鼠,她也不會驚慌地尖叫,只是靜靜注目鼠頭鼠尾的鼠受驚地溜掉。在她眼中,老鼠與兔子是沒有半點分別的。

她本是一個溫婉恬淡的仙子,但此刻卻坐在窗前黯然望月。

眼中,也不知是什麼樣的神色,一動不動保持了一宿。

東方微曙,夏夜的蟲鳴漸低惻徘徊,終至寂靜。

寂靜中的身影更加孤獨,更加單薄。

她似乎在等待,似乎又想抗拒,抗拒冥冥中的命運。

靜得能與自己對話。

她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伏在案頭,無聲垂淚,單薄的身子顫動得厲害。

正在這時,一雙溫暖的手為她披上了一件灰色的風衣,衣上還有泥土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