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李瑁果然奉旨隨玄宗及一幹皇子妃嬪去了驪山華清宮。他不在的這兩個月,玉茗整日悶在家中, 好像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兒,時不時長籲短嘆。

終於有一日她在府中呆的煩了,想起這段時間沒有去太子府,也未乘車,步行往十六王宅那邊去, 想要探望許久未見的韋瑤兒。這幾個月, 聽說瑤兒的哥哥韋堅最近剛剛提了水陸轉運使, 這可是世人眼中的肥差,可見多受聖人寵信。

想到太子妃一家受到的恩寵,她不由又想到同樣身為皇子的李瑁。原來宮中皇子也如妃嬪一般, 仰仗的便是聖人的寵愛, 就算十指連心,也分了長短。

韋瑤兒一聽她來了, 心裡甚是高興,忙叫內侍將人迎了來, 拉到身邊坐下, 埋怨道:“妹妹怎的這許久不都不來看我?莫不是整日都去了那寧王府,忘了我這個姐姐。”

玉茗聽了大吃一驚:“姐姐怎麼會知曉此事?”

韋瑤兒伸出纖纖玉指戳了戳她的腦門, 笑道:“我聽聞壽王最近結識了一位好友, 雖不知姓甚名誰,卻聽說是韋家人,想來想去, 怕也只有你這膽子大的還敢去招惹那位王爺。”

玉茗聽完,這才放下心來,淡淡一笑,卻將話頭引向別的:“姐姐整日在這太子府操勞,怎的還會有功夫關心起壽王來?”

“我不想聽,也會有人來跟我說。”瑤兒嘆了口氣:“你有所不知,自從搬進這太子府,我這府上就沒清淨過幾天,那些朝臣們明著忌憚聖人不敢來,卻派了夫人娘子們來,這女子聚在一起,長安城中發生何事,我足不出戶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玉茗一笑:“還不是姐姐有福氣,聽聞堅哥哥最近甚是受聖人重用,這有提了水陸轉運使,韋氏一族怕是要靠姐姐一房光耀門楣了。”

這幾句話說到了瑤兒心裡,她沒將玉茗當外人,所以也不掩飾一臉得意之色:“韋家當年因韋皇後遭了難,這麼多年,也該熬出頭了。只希望太子能這般順利下去,不要遇到什麼事端才好。”她說著說著,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嘆了口氣。

玉茗見她這樣,忙問道:“姐姐這是怎麼了,好好地為何唉聲嘆氣。”

“茗兒,你只看我當了太子妃,哥哥又被委以重任,卻不知我心裡的苦。原先太子還是忠王時,雖不及現在聲名顯赫,卻也對我百依百順,還將那些侍妾都趕了出去。可自從當上太子,他便好似換了個人,不僅多番告誡我不要過分張揚,甚至還另娶了兩位良娣。”

她說著說著,猛地拍了下面前的長案,氣道:“若不是當年依仗我們韋家,他如何能平安當上太子,怕是連聖人眼都入不了,一朝得志卻如此對我。”

嚇得玉茗連忙勸道:“姐姐慎言,這府中隔牆有耳,可千萬不要因一時沖動招來是非。”

她起身將門關好,這才返回來勸道:“姐姐不要多心,想必太子娶兩位良娣也是被逼無奈。”

“被逼無奈?他不過是不敢跟聖人拒絕罷了。自從當上太子,他整日提心吊膽,生怕跟那廢太子李瑛一般,不知哪天便被賜死。”瑤兒搖了搖頭:“你不知這宮中的水有多深,尤其是太子,被多少人盯著,就算他們不爭,那些朝堂上的大臣早就分了幾派明爭暗鬥,說不定哪天便被牽連進去。”

她拉著玉茗的手勸:“妹妹,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聽姐姐一句勸,盡早與那壽王斷了,不要與皇家牽扯上任何關系,免得將來後悔莫及。”

玉茗知道有些話跟她說了也是無用,只低頭應了,卻沒放在心上。她雖與這個姐姐親近,卻選的不是一條路。韋瑤兒嚮往榮華富貴,而她則只求一人心。

這兩條路,說不出孰對孰錯,只要將來不後悔,便自得其樂,隨遇而安吧。

從太子府出來,她剛要隨了內侍出門,卻聽身後有人問道:“前面的可是韋家娘子?”

她回過神,看幾步外站了一年輕男子,看著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只見那人施了一禮,輕聲道:“在下崔縱。”

她聽了,才想起這人便是那崔家三郎,幾年不見,竟然沒有認出來,連忙回了一禮。

“不知韋家娘子為何在此?”崔縱問道。

“我乃是為探望太子妃而來。”玉茗恭敬答道。

“原來如此,我剛去拜訪棣王,沒想到在此巧遇。”他又問玉茗是否要回那杜曲,見她應了,便說順路可以結伴而行,跟著她一起向外走。

玉茗因跟他之間那些過往,言行難免有些拘謹,一路上並未說話。倒是那崔縱還跟以前一般待人和善,問起她家中近況,這一來一往,她才放下心中的顧慮。

她想起曾聽說他已娶妻,隨口問道:“聽聞三郎娶了妻室,不知是哪家的娘子?”

卻見崔縱面色一暗,輕聲道:“我家娘子前年已經過世。”

她一愣,忙說道:“是我失言了,還請三郎不要難過。”

“無妨,”崔縱搖了搖頭:“我那娘子因是難産,本以為是一樁喜事,卻沒想到最後變成了喪事,只留下一個出生不久的女兒。”

他再為未多言,玉茗卻能感受到話語中的淡淡哀傷。女子生産本就是一劫,當年母親生她時也險些丟了性命,卻因此留下病根,所以早早地便仙去了。

她緩緩說道:“人生事本就無常,佛曰,世人無知生死,肉眼無知罪。三郎還請多想開些,逝者已去,修得一世,未必是件壞事。”

崔縱見幾年不見,原本單純青澀的她竟說出這番話來,心中驚奇,卻也因了她這幾句話,得到了些安慰。想當年他險些與這女子做了夫妻,可陰差陽錯,終是錯過了。

幾年之後再次見到,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浪漫的少女,變得成熟穩重,而他卻喪了妻,幾經波折。那一日他偶然見到她與那壽王共乘一騎,兩人有說有笑,態度親暱,他方才明白,她心中一直沒有放下那人,如今見她終於如願,也就放下了這段往事。

兩人慢慢走在街上,沒有再多言,人生有時就是這般奇怪,本可以成夫妻的兩人,有可能變成陌路,而原本毫無瓜葛的兩人,也有可能成為相互一生的牽絆。

一個月後,玄宗從驪山擺駕回宮,那一天,玉茗早早地便出了府,守在街口等著,待看到聖上擺駕回宮的儀仗,平靜了一個月的心情又跳躍起來。她在車馬中尋找著那人的身影,可看到最後也沒尋到。

莫非是無意中漏過了?她這般想著,卻也沒洩氣,轉身往寧王府那邊去。沒想到剛到府門口,便聽護衛說,壽王有令,若她去了便請她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