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世俗偏見

這是第二篇，寫給世俗的人們，寫給曾經的父親

在8月18日早上7點10分，父親的微信上有一條30元的轉賬資訊，這是他從村裡的小賣部買了一條電線，而後他回到家裡。因為要給停在家裡大門口外的拖拉機充電，而電線插排的線不夠長，他想到了把線接長，但電線的另一端，連線著另一條插排，那個插排，他並沒有拔下來，而是直接把電線接到了帶電的插排上，因此當場觸電身亡。

他為什麼不知道把插排拔下來再去接線呢？媽媽分析，他可能是忘記了，忘記了他手裡握著的電線的另一端，是連線著帶電的插排的。他做事情，總是這樣馬虎，在用電上，總是不注意安全，我曾經就見過他這樣幾次危險的行為，我那時候還沒好氣的跟他說，你總是這樣不小心，早晚出大事，這句話果真應驗，一下子，他就把自己的命搭了進去。

我恨父親，恨他自己不小心，恨他做事丟三落四不過腦子，恨他從不把我和母親對他的叮囑放在心上，他觸電身亡，完全是自己的馬虎大意造成，完全是自己多年以來積攢下的不好的習慣造成，他是自己害死了自己，自己死在了自己的手中，我恨他，像是之前看到他在插電，用電上不注意安全的時候而恨他一樣，只是這次，我不能再像之前一樣跟他翻臉，狠狠的對他說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做這樣危險的事情。爸爸，你怎麼就不知道要先拔下電線插排後再去接線呢？你才53歲，腦子不糊塗，記性就算再差，起碼的安全意識也應該有啊，在觸控電線一端的時候，為什麼不花費幾秒鐘，看看那一端是否連著電呢？為什麼不看看那個插在插排上的電線，把插頭拔下來呢？

雖然是父親自己的行為導致的死亡，但我依舊覺得這個代價太大了，他雖然莽撞，雖然大意，可罪不至死吧，如果老天要懲罰，要讓他長記性，不至於讓他付出一條命的代價吧，哪怕是讓他燒掉幾顆手指，甚至燒掉手臂都可以，只要他還活著就好，活著我就還有父親，活著我們就還是一個完整的家庭，活著，他就可以看到我結婚生子的那一天。

但父親還是走了。

父親死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都不在他身邊，鄰居發現了他躺在大門口的地上，手裡握著電線，打電話通知了在縣城裡上班的媽媽，當媽媽趕回來的時候，爸爸已經死了，其實在鄰居發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被電死了，當妹妹回來的時候，家人們正在給爸爸穿壽衣，當我回來的時候，爸爸已經躺在冰棺裡了，我們都沒有在他死的時候，陪在他身邊，他連句臨終遺言都沒有，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不及反應的走了，或許在他臨死的前一秒，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在生死麵前，在意外面前，忽然感覺到人類是如此的渺小，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不堪，就像是在地上爬行的螻蟻一般，當外力來襲時，一秒鐘就可以讓你死亡，你連反抗的力量和機會都沒有。

8月19日的晚上八點，父親的遺體從冰棺裡抬出來，要放到木棺材裡，村裡人關於喪事的禮節很多，死的人要快速的抬出來，放進棺材，人的眼淚是不可以掉在死者的遺體上的，活人的氣息是不能夠沾到死者的遺體上。我多想在父親被放進棺材的時候，能夠多看父親幾眼，讓所有人都走開，我能夠單獨的跟父親待著，跟他好好的聊會天，說說話，能夠看著他的臉，跟他再待上一晚，能夠再好好的抱抱他，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我從未抱過父親一次。但我被家族裡的人攔著，與父親隔著半米的距離，只是看著他那張已經發黑了的臉，看著他在人群的嘈雜中，被抬進棺材裡，而後厚重的棺材蓋被蓋上，兩顆鐵釘被狠狠的砸在棺木上，這是我最後一次見父親，沒有好好的告別，沒有促膝長談，沒有父親的任何回應。

作為父親唯一的兒子，作為他最親近的人，我竟然都沒有權利去主宰父親蓋棺前的一切，我真無能，我因此痛恨這種家鄉的習俗，痛恨這些遵循習俗的家族人，母親後來告訴我，父親生前的這一個月，其實過得並不開心，因為村裡接二連三的有家族裡與我同齡的人結婚，而父親作為同族人，不得不去婚禮現場，可每次去了婚禮現場，從內心來講，他總是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因為在村子裡的人看來，兒子快三十歲了還沒結婚，是父母無能，兒子無能，別人就會瞧不起你，就會有種種閒言碎語，這些閒言碎語，總會讓父親自己就看不起自己。

而每次家族人到了一起，總會議論紛紛，那些沒有結婚的人，總會是大家議論的物件，所有人總會提到我，催促著父親讓我早點結婚，而那時候的父親，承受著來自世俗的偏見，世俗的壓力，這份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我又那麼看似不爭氣，讓父親在世俗的眼中，在家族人的眼中，抬不起頭來。

我每次都會跟父親講，你不要理會別人怎麼看，怎麼想，你兒子比他們的兒子都很優秀，你兒子自食其力，沒有依靠家裡去買房買車，你兒子的收入，比他們兒子的收入高的多很多，你兒子靠著自己一個人在外打拼，比他們所有人都過得好。每次跟父親談到這些，父親總是沉默不語，他其實知道也明白我說的這些，他也一直因為我這麼多年來靠著自己去努力工作，努力打拼，在外面有了自己不錯的事業和工作而驕傲，可每次當他看到別人的兒子結婚，聽到這些世俗對我的議論的時候，他總是會垂頭喪氣，總是會覺得自己不如別人，而後忘卻我在外取得的所有成就，忘記我所有的優秀。一個三十歲還沒結婚的帽子扣在我的頭上，扣在父親的頭上，否定了我的一切，否定了父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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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世俗的偏見，是家族的習俗，讓父親過得越來越不開心，讓我也越來越不開心，讓我們父子二人的矛盾也越來越激化，每次想到這些，我的心裡都會下起一陣刀子雨，把那些世俗的偏見，把那些有事沒事跟父親問及我為何還不結婚的人，把那些給父親施加壓力的人，剁為肉泥。

所謂自由，並不是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是你不想幹什麼，就可以不幹什麼。你不想結婚，就可以毫無壓力的不結婚。但世俗的眼光裡，你的想法是有問題的，你是一個怪物，你越來越發現，你與世俗越來越顯得格格不入，你曾內心無比堅定自己的想法，但你卻無權干涉和左右別人的想法，而別人卻可以輕描淡寫肆無忌憚的對你的生活指手畫腳。別人不會問你在外面過得好不好，累不累，工作辛苦不辛苦，他們只會問你有沒有結婚，他們不會顧及你的想法，不會考慮你的感受，更不會走進你的心裡看一看。

他們只是在茶餘飯後，多一份談資，多一份笑話，而後以“為了你”，“對你好”的名義，去觸碰你內心最不想提及的事，撕開你內心的傷疤，那些看似軟綿綿的關心和問候，其實是一顆顆毒針，狠狠的扎進你的五臟六腑，而你卻無力反駁，甚至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們是你的長輩，他們是為了你好，在他們面前，無論你在外面如何呼風喚雨，叱吒風雲，你都應該像是一隻待宰羔羊，任憑他們屠殺，在世俗面前，在家族人面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人是群居動物，沒有人天生喜歡孤獨，誰都渴望能夠找一個彼此相愛的人在一起結婚生子。但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老一輩的人向來喜歡將就，他他們的眼中，所謂婚姻就是搭夥過日子，就是繁衍後代，即使婚後發現兩個人不合適，也依舊選擇將就，所有內心具備反抗精神的人，都被世俗的眼光所擊退，而後自己去默默承受家庭和婚姻帶來的不幸，為了迎合所謂的世俗眼光，多少人犧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父親雖走，但這份世俗的偏見卻依舊根深蒂固，陪伴父親長眠於黃土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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