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訊

梓炎進了昭獄後,便如木偶一樣任人擺布,被剝了衣襟,只剩下貼身的褻衣褻褲。而後,立即有人將他的脖頸、手腕和腳裸處戴上笨重的鐵鏈和木枷,緊緊束縛住,讓人行動維艱,一切完事才將人帶進關押之地。

昭獄的關押之地就像是陰暗潮濕的山洞一樣,令人窒息。他獨自站在這裡,心中怒火中燒,對廖清的背叛氣急敗壞、憤懣難平。沒有給孟總兵和將士們複仇,沒有將北地蠹蟲拔除,反而自己卻先一步身陷囹圄,被關到了這個鬼地方。

此刻,他方覺得身上的囚具分量沉重,且堅硬無比,令他清醒地意識到自身處境。對於昭獄這個地方,雖未親歷,然其酷刑之名,早已如雷貫耳。它不禁自問,那麼多罪名加身,可還能活著出去?婉妤和母親該怎麼辦?

他轉念又一想,那些罪名純屬子虛烏有,只要自己在審訊時說清楚,自能還自身清白。如此一想,心中稍安,卻仍難掩焦慮之色。

牢獄中狹窄,且只有一塊木板在地,板上還有著難以去除的血漬和汙垢。他雖身上負重,可對於成天訓練的他來說,還算能挺過去。他頹然坐下,目光空洞,心亂如麻,唯願此刻能再見婉妤一面。

晚間,姜府,姜閣老的書房燈火闌珊。

“父親,女兒此番歸寧,是想請父親通融一二,允我前往昭獄,探望於他。”婉妤輕聲細語,卻難掩心中焦急,端坐於太師椅上的姜閣老,雙手輕扣,面容淡然,彷彿女兒所求,不過是日常瑣事。

待婉妤說完後,姜閣老面無表情,語氣冰冷,道:“昭獄之地,乃國家重器,專治奸邪,豈是你能踏足的?”

聽到姜閣老用“奸佞”一詞來形容梓炎,心中五味雜陳,卻不得不按下不悅,繼續陳情,“父親,皇上當真要昭獄提審梓炎嗎?梓炎不是奸佞,他是冤枉的,他從未想過在朝堂排除異己,更不會勾結叛賊,違抗皇命。”

姜閣老眼角略帶不屑,“婉妤啊,你才嫁給他多久,他的心思豈會全然告知與你?你既已歸家,就不要再出門了,和離之事,我自會替你周全。”

婉妤心知肚明,眼下她能接觸到的官員中,只有眼前這位父親有相應的話語權。她毫不猶豫地跪下,道:“父親,女兒歸家,並非為和離而來。梓炎這次行事確有不妥,皆因孟總兵待他如親如父,恩重如山,故而他才對孟總兵的遭遇耿耿於懷,頭腦一熱,便犯此大錯。想必他現已悔之晚矣,請父親寬宥一次,幫幫梓炎,也幫幫女兒,讓女兒去見見他,好不好?”

姜閣老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大女兒,他一隻胳膊放到桌面上,身體前傾,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問:“你真的認為他錯了?他真的悔悟了?”

婉妤狠狠地點著頭,淚光閃爍,“是的……”

還沒等婉妤說下一個字時,姜閣老已怒拍桌案,聲音震耳欲聾,繼而聽到姜閣老大怒,呵斥道:“荒謬!你自從嫁進藍家,便不知被他藍梓炎灌了什麼迷魂湯,以至於忘本忘宗。你可知,若非他藍梓炎今日身陷昭獄,那麼此刻受難之人,就是你的父親,屆時你會如此懇求他放過我嗎,他又是否會手下留情?”說罷,就起身往外走。

姜婉妤被問得啞口無言,卻仍死死拽住姜閣老的袖袍,聲音中帶著哭腔,“父親,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是人間煉獄,您就高抬貴手,饒他這一次吧,好不好?女兒保證,他日後再不會忤逆您半分。”

姜閣老面露慍色,“休要再說這些冠冕堂皇之辭,我給過他機會,倘若他在京師安分守己地待著,何來今日之禍?如今,是他自食其果,找不得旁人。”

婉妤不死心,繼續哀求,“父親,父親,您就去求求太子與皇上,好不好?還有,當時在寧夏鎮時,梓炎並非有意抗旨,實在是時機不允,不過,最後不是收回了寧夏鎮,何以還要嚴懲?至於資助沙瓦部糧草,那也是為防其與忽拜結盟,乃兵家之計,自古有之,為什麼到了梓炎這裡不可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父親,求求您,給梓炎一個清白。”

姜閣老站住不動,語氣平靜卻決絕,“你來時,街上就沒有百姓議論藍梓炎叛國一事嗎?涉及叛國,本閣定然要與大魏同舟共濟,不徇私理。眼下這個時辰,想必北鎮撫司的楊湧正在審訊呢。”

聞及梓炎此刻正在飽受煎熬,婉妤心如刀絞,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滑落,她別無所求,只緊緊拽著袖袍,低聲懇求,“那您讓我進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姜閣老猛地抽回袖子,“天色已晚,你若不願留下,便自行離去吧。”說罷,甩袖走出了書房。

就在姜閣老一腳即將邁出書房門檻之際,婉妤的聲音平靜而堅定響起:“父親,陸巡撫,是您的門生吧?”

聰明如姜閣老,身形一頓,面容瞬間凝重,雙眼如炬,而後,大步流星跨出門外,未再回頭。

姜婉妤癱坐在地,她其實知道,此行無異於徒勞,卻仍抱有一絲希望。只可惜,終是她無能。她苦笑,自己真是不自量力,一個連女兒性命都不在乎的人,又豈會心軟去救他的敵人。

外面細雨如織,婉妤不知怎麼走出的姜府,一路無神般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昭獄。

昭獄的牆好高啊,她她仰望那高不可攀的壁壘,完全看不到裡面的任何。目光落在大門前的獬豸雕像上,她輕聲問:“你真的能夠維護裡面的公平正義嗎?真的能分辨是非曲直,識別善惡忠奸嗎?”

“嗯——”又是幾記狠厲的鞭子揮下,任憑藍梓炎再是金剛鐵骨也熬不住這昭獄裡的酷刑,如今只是一頓帶著倒刺且浸透了鹽水的鞭子,就已經讓他全身血淋淋,虛脫昏沉了。

“嘩啦——”一桶冷水猛然澆下,將綁在架子上的梓炎從混沌邊緣拉回,不得不精神一些。他渾身顫抖,額發間水珠滴落,那雙迷離的眼神中帶著不屈。

這昏暗陰冷的昭獄中,瞬間又彌漫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血腥之氣。楊湧悠然坐於一旁,嘴角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對著此刻衣不蔽體的梓炎,戲謔道:“藍將軍,我這昭獄,比起你那烽火連天的戰場如何?”

藍梓炎此刻已經沒有力氣仰起頭了,但還是勉強抬頭,盡管力不從心,那雙眸子依舊不屑地直視楊湧,吐字艱難卻清晰,“不、值、一、提。”

楊湧卻笑了,隔空指指他,戲言,“逞強!”隨後,他收回手,漫不經心地搭在桌案上,“沒事,藍將軍若是不願吐露那指使你誣告殷氏及眾官的幕後黑手,我這裡還有很多可以‘招待’的方式。”說著,抬起手引向四壁,那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各種刀具、鐵鏈、夾棍、烙鐵等,無不散發著森森寒意與血腥。

藍梓炎閉上眼睛,複又緩緩睜開,“我說了,我在孟總兵麾下多年,他視我如子,我為他的死不公,天經地義,何須受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