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我所能

方景緻要成親的訊息,瀏陽自然不知道,他這些日子沿線打過來,將都城圍了個水洩不通,裡頭的訊息遞不出,外頭的訊息傳不進。

這麼算來,自從那日在方府前送行,她們便再沒有聯系過。

“她要成親了……她要成親了……她要成親了……”

這一句話魔咒一般盤旋了一整個晚上,瀏陽再無心去看地圖,也無暇去想其他,總之,像是不斷高速運轉的齒輪就此卡住。

直到天亮,換過班的小兵進來熄蠟燭,進門便被雙眼通紅的主帥嚇了一跳:“主帥,您……您一晚未睡?”

“吩咐下去,”瀏陽一手緊緊攥住在椅子把手,低聲吩咐,“整裝,今日子時,攻進都城。”

城外的光景沒人知曉,城內亦是。

那一碗煎好的藥被盛在普通的白瓷碗中,放在食盒裡,一路越過宮牆,越過城中街道,再穿過方府的紅燈紅綢,送進了景緻的院子裡。

“小姐,我家醫女吩咐過,這湯藥要分成七口喝下去最顯藥效,”小藥童是蒲公英從靜安寺帶進宮的孤女,最厲害的便是雙手極穩,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捧出那隻瓷碗遞到紅姜手中,“醫女還說,知道您怕苦,這最後一劑藥她選了些效果好,味道好的藥材。”

紅姜心中還記著蒲醫女當日的論斷,此刻聽這藥童的話,心裡咯噔一下,看著碗裡顯出些酸梅湯般透亮色澤的藥湯,再看景緻那張已經開始泛青的臉,立時悲從中來。

“做什麼哭喪著臉,”景緻接過碗,安撫道,“我如今是覺得好多了,明日大婚替我沖喜,加上這藥下去,說不定我便大好了。你更不用擔心。”

紅姜不是景賢,她已經送走過老家的祖父祖母,見過人死前幾天的模樣,從景緻的呼吸和今天突然能坐起的模樣,她便能猜出大概——迴光返照,便是這幾天了。

景緻接過碗,但手上力氣不夠,紅姜便替她拖著碗,看著她一口一口將藥都喝了下去。

“她一個孩子自己回去不安全,紅姜,尋個車送送她。”景緻躺下後輕聲交代。

紅姜得了吩咐,藉著袖口抹了抹眼角,帶著那小藥童去了外間,剛巧那裁縫鋪的媽媽送衣服來,進了門便滿面春光的道喜:“恭喜小姐,恭喜小姐,我這緊趕慢趕可算沒有耽誤小姐的大事。”

紅姜心中的悲慼不必說,如今看誰都像是為著那個昏頭陛下的賜婚,卻沒有一個人關心小姐,然而面上還要打起精神從荷包裡摸出幾個銀子遞給那媽媽和一邊的綠樹。

“小姐交代了將人好生送回去,你去僱輛車吧。”這是對綠樹說的。

“辛苦媽媽了,喜銀,您留著買些茶水針線用,沾沾喜氣。”這是對媽媽說的。

等著好容易送走完了登門的客人,紅姜回了內室。

景緻還在床上睡著,但呼吸間沒有了前幾日巨大的噪聲,她空心的身體像是被蒲公英的那碗藥補上了。

紅姜湊近了些,幫景緻蓋好了被子,又將火盆移得近了一些,婚禮沒有取消,她作為景緻得貼身丫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夜色濃厚起來,都城中照舊沒有燈火,這座盤踞在最後一寸土地的巨獸安安靜靜,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瀏陽的大帳中站滿了各部的副將,他已經重新披甲,火光對映在瞳仁裡,像是某種野生動物的瞳孔。

“今日便是最終一役,全都仰仗諸位了。”瀏陽抱拳,而後低聲吩咐,“各部吩咐下去,進城後控制住烏衣巷,除了負隅頑抗的禁軍之外,減少流血。她們畢竟不是蠻人,是我們的同族。”

下首眾人抱拳,應聲道:“是。”

“走吧。”瀏陽站在正中前,一陣風撲進來,掀起眾人衣角。

大戰,便這麼開始了。

都城中能夠作戰的將士早就在前期的對抗中盡數派了出去,如今留在城中的除去老弱,便是些終日只曉得招貓逗狗的富家子弟,現今對上瀏陽以戰代練訓出來的隊伍,不過是豆腐對刀尖。

不消半個時辰,城門便變成了擺設。

路邊商號門戶大閉,瀏陽率兵一路奇襲,賓士到宮門時,正是子時。

“……聽說是叛軍,表少爺入城了,”呂姨娘看著景緻的臉色改了稱呼,聲音輕的幾乎要被炮聲蓋過,“外頭喊打喊殺一夜了,不曉得周姑爺今日還能不能準時迎親。”

“他打進來了,”景緻端坐在梳妝臺前,任著一群媽媽丫頭在後頭幫她盤發,不知是在自語還是在同人說話,“那邊好,這便好。”

蒲公英的藥確實見效,前幾日還在床上形容枯槁的景緻,今日便能坐在梳妝臺前,起碼行動無異。

“小姐,周大人身邊來人傳話。”綠樹邁進門,站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