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那張笑臉像是電影倒帶定格一樣再次出現在眼前,和麵前躺在地上的小沙彌重合。

景緻眼前突然出現一隻手,緊跟著溫柔的安撫勸慰聲:“成芳,別看了。害怕的話就別看了。”

會這麼一本正經喊著她小字的,只有王憶之。

方景緻的淚像是一陣風下的秋葉一樣落下,她無聲無息的哭著,連著話一道——

他那麼小,空空只有八九歲的模樣,那麼小的孩子也會死嗎?

那天下午沒說完的話是什麼呢?

這個小沙彌,眼睛亮亮的看著她的時候,他想對方小姐說些什麼呢?

方景緻問不出。

淅淅瀝瀝一整天的雨卻在此刻停了,太陽從雲後露了出來,像是這個世界主宰者的嘲笑——方景緻,你來自千百年後又怎麼樣?這是我的世界,我想要誰死,誰就會死——這是來自他的警告和嘲笑。

景緻記不清那天之後的事情了。

她渾渾噩噩間似乎看見了公英、瀏陽、杜彩鳳,還有方道秉、景賢,最後的最後,是祖母。

祖母坐在床邊,一遍遍的用溫熱的帕子替她擦著臉,輕輕拍著她的心口:“景緻,乖孩子,別害怕,生死有命,是佛祖不願意看他受苦才將他收去的。”

“景緻,乖孩子,別害怕,祖母在這兒呢,祖母在這兒陪著你。”

她終於還是回到了方府,看著之前無數次病著時看過的床帳。

大約過了三四日,景緻不知道,那幾日時間於她像被風吹起褶皺的睡眠,相當模糊。

但她記得,她見到了瀏陽。

瀏陽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隔著床帳對她講外面的訊息。

“那醫女的藥方有用,寺裡已經有病症輕的人痊癒回家了,這些日子再沒有人死掉了。”

“宮裡出了聖旨,封醫女進太醫署,她是榮適歷史上第一個進了史書的醫女。景緻,她要我謝謝你和杜家小姐,沒有你們,這次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

“還有空空……”

直到瀏陽提起那個孩子,景緻才微微動了動,似乎是在聽。

“空空還是個孩子,按照規矩是不能立墳的,他的骨灰安置在靜安寺後山的佛塔裡了,也是陛下特準的。等你好起來就能去看他了。”

瀏陽看向窗外,景緻院子裡的丫頭正在清掃枯葉,刷刷的掃帚聲中,他聽到了景緻的哭聲,蒙在被子裡,低低的,像被中傷的小動物。

瀏陽安靜的聽著,沒有再多說一句,直到福多出現在門口,他望著瀏陽,提醒著時間快要到了。

於是瀏陽站起身,沉靜的像是湖面上的一片葉子:“小姐,我要走了。”

他沒有期待景緻能夠給出什麼回應——他對她一向是格外寬容的,不需要任何回應,只要景緻開心的活著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事情。

袖子裡的那隻小掛墜硌著,瀏陽猶豫了幾秒,還是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房間。

方景緻清楚的聽到門被推開又輕輕叩上,她翻身從床上坐起,看著瀏陽的背影穿過院子的遊廊,消失在院門處的那叢竹子後。

瀏陽作為書中人不知後事,但景緻卻明明白白,在喬二的信裡,榮適的消亡便在這個冬天。

雖然不知道這次回到都城他得到了什麼訊息,但對瀏陽而言,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以普通人的身份重回都城了。

紅姜進屋來,手上收拾著景緻的衣櫃,餘光看著景緻滿臉淚痕的看著窗外瀏陽離開的方向,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姐,您放心不下表少爺便去好好道個別吧,他這次走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了。”

“你也這麼覺得?”景緻回頭,期望從紅姜那兒得到答案。

“我母親說過,如果一件事能讓您如意,是不會出來第二個想法的。”紅姜翻出櫃子最下面的外衣,順手搭在床邊,“小姐您要是去便穿厚些,如今天冷了,省的生了病還讓我平白擔心您。”

腦海裡的想法像是躍出水面的鯨魚,方景緻一把掀開被子,踩上床邊的鞋,拉過紅姜放在床邊的外裳套上,迎著風跑出屋子。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奔跑,一路穿過拱門、彎道、小橋、天井,直至追到方府大門。

瀏陽方才接過福多遞來的包袱翻身上馬,便聽見身後的聲音。

“瀏陽!”方景緻並未跨出門檻,她站在朱紅色的大門裡,發絲有些散亂,或許是因為一路跑過來,臉頰有些發紅,瀏陽看著她,她突然笑了起來,“一路平安。”

“不要受傷,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