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陽河

院子裡伺候的人大多都看出了方景緻的變化,一是身子一日勝一日的好起來了;再之便是對合週日漸疏遠了。

合周仗著自己是夫人陪嫁的身份在這院子裡作威作福這麼多年,其中的厲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眼看著她被主子疏離,人

人都樂意看這熱鬧。

合周確實日漸清減了,之後更是常常以病為由不再進屋伺候,偶爾露面也是方道秉每日來院子裡的時候在遊廊裡扮扮病美人。

景緻身子好起來之後便開始雷打不動的日日去祖母院子裡請安,紅姜笨手笨腳給她束發時常常急得臉紅。

景緻看著覺得好笑,忍不住調侃:“紅姜,你扯著我頭發了。”

“小姐,我手笨。”紅姜臉更紅,手上更是一頓忙亂。

“你慢慢來不著急。”方景緻從銅鏡裡看著她的表情,“父親那日帶回來的親戚,你打聽出住在哪兒了嗎?”

“打聽到了,”紅姜簪上最後一支釵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說是在前院的綠竹館,身邊還留了小廝伺候。對了,他們說今日老夫人邀了他去院子裡用午膳。”

窗外有小丫頭在說笑,合周從廊下過去,隱約聽見屋子裡主僕二人的說話聲只覺得針刺一般。

“前幾日的雪化了吧?”景緻透過窗子看見合週一路跨過整個院子回了自己的屋裡,也只低下頭裝作沒看見,“你收拾收拾,陪我去趟祖母那兒。”

方府在舊宅府邸中實在算不上大,據說是皇帝賜下的某個離都還鄉的老臣舊宅,涇渭分明是最顯著的特點。

進了大門跨過屏門便是外院,住的都是些小廝和跟在老爺身邊的人,穿過影壁進了二門才是前院,從中向兩邊依次是大堂、書房、家學和小廝的住處。繞過大堂後的天井才是後院,方道秉的院子在正中,左右分別是老夫人和方景緻的院子,再往後才是兩房偏室和後院丫鬟媽媽們的住所。其他花園、魚池皆在行路之中。

景緻到老夫人的院子其實也不遠,出門時灌個湯婆子,走到手心還能摸到溫熱。

老夫人的院子幾乎是她的兩個大,門口候著的丫頭也頗有眼力見,隔了老遠便迎上來:“小姐來的好巧,老夫人剛還提起您。”

“祖母呢?”景緻擺手阻止了她伸來的手,縮在鬥篷裡。

“在屋裡呢。”丫頭說著在前頭帶著領路。

老夫人門上的簾子換了單薄一些的,屋裡開著窗,映著窗外地上還未化的積雪,倒也還算亮堂。

“你來了。”祖母聽見動靜看向門口,打量著景緻臉上的紅暈高興了起來,“我正見著你這表哥呢。”

景緻心領神會,側身脫了鬥篷遞給一邊的丫頭,接過紅姜手裡的籃子:“入秋時紅姜留院子裡的柿子做了柿餅,最近雪多掛好了霜,我特意給您拿了些。”

方道秉當真是做事滴水不漏,連祖母都提前打了招呼。

屋子裡的丫頭添好茶水炭火便躬身出門去了。

景緻坐在祖母身後,迫不及待去看坐在下首紅木椅上的男主——他頭發末梢參差不齊,在腦後梳成馬尾狀,低著頭只能看到發頂和臉頰。身上的衣服大概是新做的,倒不是不合身,只是看著別扭。

“我身體不好,病了許久,耽擱了和你見面,”景緻從筐子裡掏出一塊柿餅,“我能看看你的玉鎖嗎?”

男主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從懷裡掏出一塊玉起身遞了過去。

他還記得在護國寺外差點和其他染病的人一同被殺的時刻,被救回來躺在方家的床上時才恍然——自己成了方家小姐外祖家的表哥,因此才能逃過一劫。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他那素未謀面的姑媽嫁的是都城裡的豆腐郎,怎麼都不可能搖身一變成了京官。

他走到那個小姐面前,不敢抬頭,只把玉放在手心攤開遞到她面前去,手心一輕,又一重。

然後他聽見椅子上的小姐開口:“我聽父親說你一路顛沛忘了名字,我從前也不曾見過你,只是你說出去是我外祖家堂哥,總要有個名的。”

“小姐說什麼,我便叫什麼罷。”他低著頭,看著手心裡放著的柿餅,確實掛了一層漂亮的白霜。

“我也沒細想過。”景緻看過玉,確認好身份,絞勁腦汁仍想不起男主的名字,手背卻被祖母鼓勵似的拍了拍,於是將玉遞回,“瀏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