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搖頭道:“我不懂什麼叫妻子。”

他嘆口氣,想起她此刻前塵盡忘,宛如重入了一次輪回一般,耐心地解釋道:“你若做了一個人的妻子,從此便與他永不分離。”

她的俏臉上染上一片珊瑚之色:“啊,原來想要永不分離,便是做一個人的妻子。那我早就是你的妻子啦!”

蕭君圭的身子陡然僵硬如石,臉上的神色不是狂喜,而是不敢置信,長安有些不滿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快說,你再也不離開我啦。”

他良久才道:“嗯。”

短促的一個字眼,被他的鼻音拉得無限悠長,林悉只不過旁觀往事,竟也被他語氣裡的溫柔勾引得芳心震動,暗贊師尊當真是個人物。

如此一過四年,時光悠然而逝,連蕭君圭也覺得,地久天長,就這樣過下去,卻又何妨?

他不防她有那麼大的疑問,一定要找到答案。

有一日她興盡歸來,找到在木屋前準備晚飯的他,疑惑道:“蕭郎,我為什麼叫做長安?我記得我以前是沒有名字的,誰給了我名字?”

他順口笑道:“你說你的名字化自一句詩‘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柳道離別’,你忘了麼?”

對面少女神色怔忪,呆呆看著他身後的一輪落日緩慢墜下地平線,給綿延的青山鍍上金色的餘暉。

看到她面色變幻,陰晴不定,他才恍然想起,他一直極自然地叫她長安,卻沒想到,她早就忘了她為何名為長安,也忘了那個白衣翩翩,對她溫柔言笑的少年。

長安的臉色從迷茫變得鄭重起來,那些曾經的煙花春秋一旦被稍加提及,便觸碰到了她記憶的閥門,肆無忌憚地沖破蕭君圭的禁制,噴湧而來。

她立在落日的餘暉裡,向對面的清俊少年微微一笑:“蕭君圭,是你。”

林悉聽到師尊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咽起來:“長安,我……”

長安只是輕輕的一聲嘆息:“我的孩子呢?”

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下了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囁嚅著將自己的所作所為一一道出,說罷,日頭已完全沉了下去,只剩最後的一抹餘暉掙紮著留在天際,使得世間不曾陷入漫長的黑暗。

林悉看到那時候的師尊,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去後山的蓮花裡取出幼年的自己,緩緩遞到長安手裡,長安摟著嬰兒,臉上盡是愛憐神色,將一直隨身的龍角輕輕放在嬰兒的襁褓裡,向他柔聲道:“解開孩子的封印罷。”

後來的一切都在林悉意料之中,強勢如師尊,也違拗不過心上人的倔強,慢吞吞地在半空中畫出解印的符咒,青色的光華怒然閃爍,一聲兒啼響徹巫山,他終於解開了女嬰的封印。

長安倒了下去。

他趕上前,如在林府裡一般準確無誤地接住她。

一瞬之間,兩人心中都浮起恍如隔世的錯覺,彷彿這一生一世,他都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隨時等待著接住她。

她在他懷裡急速衰弱下去,頃刻之間,清麗柔和的輪廓已老化得不成模樣,唯有一雙眼溫柔如水,仍是初見光景。

月牙眼兒閃了一閃,眼前人清俊憂鬱,似曾相識:“你是蕭君圭。”

記憶裡有過這麼一個少年,她在街市上遇到他,那時她初至人間,來尋找那個白衣翩然的溫柔少年,卻見到這跳脫不羈的浪子。

她那麼輕易地相信他,在山鬼的直覺裡,這少年是個好人,盡管他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淡漠端嚴的林夢琊。

他輕輕撫過她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柔聲微笑道:“是,我是蕭君圭。”

她仍是如初見時天真地一笑:“看,我始終記得你。”

他贊嘆:“你真聰明。”

她的淚水順著眼角滾出來:“蕭郎,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永遠封印下去。”

他驚怔:“你還喚我……喚我蕭郎?”

她唇角的微笑溫柔如水:“今生的許諾並非虛言,即便憶起前事,你也是我要的那個梁山伯。蕭郎,若有來世,我仍要與你永不分離。”

林悉看到師尊從清晨坐到黃昏,又從日落坐到日升,他保持著懷抱長安的姿勢,即便懷中女子早已灰飛煙滅,天上地下,無處可尋。

然後他不緊不慢地抱起幼年的愛徒,不緊不慢地給愛徒餵了虎奶,那時候的林悉尚是嬰兒的樣子,但繼承了母親的靈力之後,頃刻間發身長大,長成四歲應該有的模樣,她第一眼見到的是失魂落魄的蕭君圭,摟著他的脖子,甜甜地叫了一聲“爹爹”。

蕭君圭很嚴肅地把她放下地來,很嚴肅地教育她道:“我不是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