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涎香飄,琉璃燈明。

紅袖添香,葡萄美酒夜光杯。

琉璃盞裡滿盛殷紅如血的葡萄酒,裡面加了冰塊,在初夏時節涼嗖嗖的沁人心脾。一隻纖纖素手端起酒盞,送到蕭君圭唇邊,後者啜了一口,感嘆道:“人生如此,方才是會過日子啊。”

趙伯雍舉起酒杯,雙眼冒著幽幽的光,無限誠懇道:“蕭前輩,您老人家一出場,真是有氣魄!真是叫晚輩佩服得五體投地,甘拜下風啊。”

趙伯雍二十二歲之前,混跡江湖,紅顏無數,自稱雍少,是紅粉堆裡出類的將軍,溫柔鄉裡拔萃的元帥,但自被師父託付給霄衡之後,這位師叔清正嚴謹兼年少無知,趙伯雍邀請他去喝一喝花酒的時候,師叔居然一臉茫然地問他:“什麼是花酒?”

趙伯雍被師叔的不解風情硬生生嚇得整整一年沒敢去青樓找一個紅顏知己。

如今遇到蕭君圭,趙伯雍心花怒放。

蕭君圭少年之時,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風流才俊,那時也不知多少有閨閣小姐,在夜裡悄悄對著他的畫像長籲短嘆,只恨不能見上一面,一解相思之苦。

這兩人一相遇,小風流撞上老風流,彼此好生惺惺相惜,但比較下來,到底姜還是老的辣,老風流顯然更勝一籌。

林悉拉著小狴憤憤不平地坐在一旁,憤憤不平地看著一群青樓女子圍著師尊和趙伯雍不斷勸酒,媚笑與媚眼齊飛,嬌聲共軟語一色,相比之下,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真是寥落難言。

一個粉紅綢衫的女子掩口笑道:“兩位爺,像你們這般,帶著一位姑娘,一頭老虎來青樓喝花酒,奴家還從來沒見過,真真是別致得緊。”

林悉跳了起來,憤憤地叫道:“小狴不是老虎!它是狴犴,龍子狴犴!”

那女子一愣,媚笑道:“是,是奴家的不是了,姑娘高人雅量,可別和奴家置氣呢。”

林悉見她煙視媚行,對自己說話顯然毫無誠意,媚眼橫飛,在師尊身上滴溜溜轉悠,因師尊相救的喜悅和感激被怒火燒得蕩然無存,憤然道:“師尊,你……你和這些女人在一起喝酒談笑,可還記得我娘長安麼?”

時光彷彿凝滯了一瞬,又不動聲色地開始流瀉。

筵開綠椅,人倚紅妝,她坐在紅袖叢中的師尊將手中的葡萄美酒一飲而盡,那雙眼半夢半醒,秋水含笑。

林悉想起在三生石中見到的師尊,少年時候的師尊有那樣的好相貌,人到中年,豐姿不減,歲月只在他眼睛裡點染時光沉澱的氣度,卻並未在臉上留下半分痕跡。

如今這個人隔著十七年的時光,對著林悉輕輕的一聲嘆息:“阿悉,直到此刻,我才覺得你娘真的去了。”

林悉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師尊,他坐在溫柔鄉裡,神色寂寂然如同荒原裡的獨處。

她聽見眼前青袍男子淡然一笑:“阿悉,我許你窺探我的心思。”

他緩緩伸手過來,覆在她手背之上,琉璃燈內燭火高燃,照在他的手上,映出玉似顏色,流光溢彩。

林悉心頭只微微一震,如煙往事已如潮水般紛湧而至,在她腦海裡彙成詩歌,彙成畫卷。

那一日陽光和煦,春風拂面,悠揚的柳絮卷著落花。

他剛結束一場比劍,勝了東瀛來的的第一劍客,大醉歸來,在街市上偶然遇到一個騎著猛虎的少女,雙眼靈動,脆生生問他一句:“喂,你見過林夢琊麼?”

猛虎上坐著的那個少女,她的衣衫極為古怪,他定睛又看了看,原來她身上披著的是男子衣袍,皎潔如雪,對於她來說顯然長了許多,長袍下擺露出一雙晶瑩如玉的小腿,赤足欺霜賽雪,隨著猛虎的步伐有韻律地起伏,彷彿暗含著一種勾魂攝魄的節奏,令他只覺極盡優美。

他一怔之下,滿腔酒意忽的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