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的無菌隔離室內,坐著個身形單薄的黑發少年。

他□□的軀體上遍佈管道,大大小小的輸液管與測量貼連線著靠在牆壁的精密儀器,纖細雙臂留有大量針孔,顯然是過度輸液所導致,此刻他正痛苦地俯下身去,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膝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他體內瘋狂生長,慘白單薄的皮肉下,有凹凸不平的球體劇烈鼓動,就在這時,少年忽然拔下手臂上纏繞的針管,嘶啞吼叫出來,彷彿想逃到玻璃門前做最後抵抗,卻因為乏力而猛地跌倒在地。

改變最先從四肢開始——皮肉下發出噼啪作響的骨骼生長聲,纖細脆弱的手掌很快變得寬大而修長,腳踝逐漸向上拔高,隨之而來的是膝蓋前凸,少年瘦弱到可以看見肋骨的身體迅速放大,烏黑的短發向後抽長,在沒有風的實驗室中平順地披散在逐漸寬闊的肩膀,成年人的體型終至脫胎於此,而這一切的變化,只發生在短短的十分鐘內。

“成功了,高效生長藥劑成功了!”一位戴金絲框眼鏡的女實驗員痴迷地盯著躺倒的青年,滿目狂喜,“快去把吳老師叫來,快。”

高效生長藥劑,顧名思義,就是能夠讓生物幼崽迅速成年的一種基因膨大藥劑,這種藥劑最初研發目的是為了加速生物衰老的進度,好用於對抗普通的喪屍,現在即將研發成輔助藥劑,應用於異能者的身上,目前藥劑尚屬於一期臨床實驗階段,沒想到竟然能夠獲得這樣出人意料的結果,實在讓人喜出望外。

“鄔童老師……臨床實驗是成功了,但是……”被女人抓住衣領的研究人員有些為難,“但是,以‘白薯’現在的情況,叫教授過來,會不會有些早……”

躺在地上的青年人此刻正吃力喘息著,雖然他已經成功“長大”,但現在的樣子實在算不上好看,或許是因為拔苗助長的原因,他的面板看上去又皺又紅,就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渾身裹著血絲,與其說他像人,不如說更像個大型肉塊。

就外表而言,有礙觀瞻還是其次,做人體科研的他們對這種情況早就熟視無睹,最主要的是,這顯然是個藥劑還未完全反應的半成品,這個時候就把吳教授找來未免有些操之過急,按照一般流程,他們至少還需要觀察幾天,等試驗品情況穩定再說。

但鄔童是不管這些的,吳老師吩咐過她,“白薯”的任何情況都要第一時間進行通知,這是老師和基地上層都非常看重的試驗品,絕不能出一點差錯。

面板上滾落的血液很快在身下凝聚成一灘紅色的水窪,被當作試驗品的少年維持著自己的青年形態,毫無所覺地躺在隔離室內,聽著外界嗡嗡嗚嗚被真空阻絕的聲音,竭力壓制住內髒漲大的疼痛,直到腹腔中湧出一股清涼的冷流,將他蜷縮發熱的地方慢慢梳理成原樣,他才終於緩過一口氣,能夠分神去注意周圍的環境。

他一直認為這個研究所裡搞科研的大多是一群喪心病狂的變態加瘋子,而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得益於他古怪的黑洞體質——能夠將外來能量吞噬後反哺,最終化用為屬於自己的力量。

在這些瘋子之中,唯一看上去比較正常的,就是他們的領頭人,吳謝。

那人走路的聲音永遠一輕一重,據說是因為當初改換基地時被地雷炸斷了左腳,截肢以後就只能跛腳走路,所以少年總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分辨出這人的腳步聲,並馬上做出防禦姿態,隨時準備抵抗有可能到來的酷刑。

吳謝並不知道自己在少年心裡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許他知道,但並不在意,畢竟他只重視結果,至於過程,他不關心,因為他明白關心無用。

當這個披著白大褂的高大男人拄著柺杖出現在實驗室時,大部分的研究員都下意識放慢手中動作,盡量不發出過於刺耳的聲音,他們偷眼去看男人鬢角過早出現的斑白,與那張高眉闊目的臉,試著用道聽途說的傳聞與面前這個不茍言笑的男人進行對照,或在對方的視線掃來時做出勤勉工作的樣子,意圖在對方眼裡留下一個好印象。

但這一切對於現在的吳謝而言沒有任何作用,在他的眼中,這些人類,乃至這個世界,都不過是資料而已——

如果不這麼說服自己,他很難控制住自己面上維持的表情。

因為他看到幾個小時前還白白淨淨的少年,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團看不出原樣的人體肉塊。

這讓他想回去抽煙。

但理智驅使他步履從容地走到隔離窗前,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少年,很快,他詢問道:

“血常規做了嗎,整體資料怎麼樣?”

鄔童眼中的仰慕稍稍收斂,盡職盡責地回答道:

“目前除血壓值高出預期以外,其它資料的波幅都在控制範圍內,藥劑反應還在繼續——因為怕出意外,所以提前把老師請過來了。”

“嗯。”吳謝點頭,“我來之前,他有沒有什麼異常反應?”

“反應過程已經攝錄。”鄔童雙手遞過來一隻電子觸控式螢幕,“暫時沒有發現特別的異常反應,老師可以看一下。”

吳謝於是點開攝錄開始觀看,一分一秒都沒錯過,實習人員或許會為他難得的耐心感到驚異,但有資歷的實驗人員卻對此習以為常。

“白薯”對於整個研究所以及吳謝來說都是極為特殊的存在,當初基地轉移的時候,吳謝為救“白薯”,不惜奪槍沖回已經被炸得不成樣子的實驗室,親自把他從廢墟裡抱出來。後來的實驗結果證實了當初吳博士險境救人的舉措是多麼的有先見之明——無論做多少次黑洞實驗,犧牲多少試驗品,最終成功的樣本,只有“白薯”這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