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卡被漩渦帶入地下,男人蓋上馬桶,在洗手臺前把手指根根洗淨,推開門,視線在桌上躺倒的各色人群中掠過——這是零點以後的連鎖快餐店,各式各樣的人在這裡聚集,有因省錢而借宿在角落的窮遊黨,也有滿桌擺滿圖紙和餐食的it人員,帶著孩子剛下火車的夫妻,還有其它種種,都在這霓虹閃爍的光芒中,顯現出這個城市獨特的一面。

將大衣領子翻起,吳謝在夜晚的寒風中點了根煙——這件外套,還是巖訟的。

幾個小時前,他在黑暗中醒來,發覺整個肩膀被人禁錮住。

青年淩亂的發有些刺,但又柔軟地在頸窩蜷起,眼下綴著兩片青影,看上去累壞了,卻不依不饒地用手扒著他的左肩,環在他胸口的臂力不小,或許是黏得過緊,他察覺到自己後背已經膩上一層薄汗。

這感覺不大舒服,但他並不想驚醒巖訟,所以只是輕輕把住對方手臂,小心將青年側睡的身體安置好,剛坐在床沿,這人就醒了。

“……你去哪兒?”語調朦朧的青年問。

“衛生間。”不慌不忙地用手指梳理這人亂糟糟的發,男人溫柔地說,“你睡吧,我馬上就來。”

琥珀色眼眸微微眯起,青年像被順毛的大貓一樣聽話蜷進被子裡,在床邊佇立片刻,吳謝收回凝視睡顏的目光,悄聲拿起手機,將房門帶上。

穿起掛在衣架上的大衣,他數出錢夾裡的所有鈔票,用玻璃杯壓住,隨即找出被對方藏起的槍,擰開防盜門小聲關上,步履匆匆地跑出樓梯間,他很快出了小區。

乘上計程車,手機螢幕顯示的小圈快速旋轉,關於盜屍案的全部內容都已傳送到巖訟的手機上,至此,血玉事件徹底清晰——只除了這份仍被他捏在手裡的名單。

這是一把能夠射殺任何相關人員的武器,同時,也是死亡的象徽。

無論如何他都想保護巖訟,私下交授只會帶來麻煩,所以這份名單,他一定要公開。

……

細膩如白紗的煙隨風而逝,大塊深藍幕布逐漸變得透明,雲絮終於顯露出柔軟的乳白色,在這被藍琉璃籠罩的龐大世界中,光線一格一格,從男人微微泛起青色鬍渣的下頷,往上攀升到長睫顫動的眼瞳中。

拿走咬在嘴裡的最後一根煙,手背無意碰上抵擋半夜晚風的冰涼口罩,吳謝將煙蒂丟進垃圾桶,揣著皺巴巴的煙盒,消失在熱鬧的人海之中。

他對方百沒說實話——當然,也不可能說實話。

非法侵地是陸任義告訴他的,材料和證據也都是對方收集,他的舉報檔案給了陸任義揭發的勇氣,也為這場“交易”新增了有力的籌碼。

至於盜屍案和綁架,只是他用來詐方百的託詞,不過相信在看到非法侵地的實錘以後,這到底是不是託詞,也無所謂了。

因為方百賭不起。

路過報刊亭,男人憑借絕佳視力掃了眼版面上的內容,不出所料,上面刊登的大多是無關緊要的官方文章或尋物瑣事,本該出現的曝光事件連一絲痕跡都找不到,如果說方氏沒有從中作梗,他是不信的。

換過電話卡,男人在買包子的同時順手撥通了一個沒有任何備注的號碼。

對面幾乎是秒接。

“……吳謝?”

這聲陰沉問候中帶著大清早被打擾的火氣,還有強行抑制住的一絲顫抖。

“很精神啊,方老闆。”吳謝找了個牆角根靠著,咬著包子問,“我看早報沒登,就想這批貨你應該已經驗過了,怎麼樣,是不是完美還原了你們當初的所作所為,嗯?”

“……”清晰地聽到深呼吸的聲音,聽筒另一端語氣低沉,“海圖3020號房已經訂了,血玉下午就能到,你要怎麼交易?”

“既然血玉下午才到,那就等條件全部到位再說吧。”幾口吃完包子,塑膠袋在男人指間纏成一個圈,“我會再給你電話的,方老闆。”

“你!”

尚未說完,通訊被利落掐斷,將塑膠圈從指間剝離,掰斷的電話卡與它一起落入了街邊無人注意的垃圾桶。

腦海中再度響起系統提示。

“叮,【查清血玉事件】進度值+5,當前進度95”

看來,巖訟已經醒了。

發現他擅自離開以後,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會怪他嗎?

還是無動於衷。

無動於衷好像不太可能,畢竟,他現在也算重要證人,對於他的不告而別,於公於私,都應該會有一些懊惱的反應吧……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卻又像沙一樣迅速過濾,最終什麼也沒留下,吳謝愣怔許久,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已經乘上不知通往何方的地鐵,站在擁擠的早班人群中,漫無目的地凝視著窗外快速掠過的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