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晏衡沒有踏上往漠河的路。

他花了三天的時間自己在山間搭了一個簡陋的小木屋,自己放了一把火,然後抱著骨灰躺下,閉上了眼睛。

他腦中閃過了許許多多的景象,最後發現,自己這一生真是沒什麼好懷唸的,遇到那個人以後,好像有了一點色彩,有了一點其他的盼頭和念想,但是最後,他把他害死了。

這一生鸞漂鳳泊,情懷何似?

當火苗升騰起來的那一刻,驀然間從外面竄進來一個黑影,二話不說脫下外衣就開始撲火,三下兩下,就把本來還沒燒大的火勢給撲滅了。

晏衡呆愣地坐了起來,傻傻看著來人。他想揉眼睛,又不敢揉,如果這是夢,他情願做下去。

那似夢非夢的身影撲滅了火也沒有消失,而是氣狠狠朝他大步走了過來,一把將晏衡從床上拽下來,把那骨灰盒從他手中奪過,從窗子一把丟了出去。

啪,碎了。

晏衡卻像未曾聽聞,痴痴笑了:“你是誰啊?是假的吧……”他伸出手去捏了捏這個人的臉,似乎想看看是不是戴了□□。

這張臉,是十幾日來魂牽夢縈的臉,比想的要蒼白一些、虛弱一些,但眉眼間還是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

是謝無秋。

兩個人久久對視,終於,晏衡的眼睛變紅了,謝無秋正要開口,突然,晏衡往他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把他整個人都被打懵了。

“你既然還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晏衡沖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又往他臉上甩了一耳光。

“我……”謝無秋被打傻了,捂著臉委屈地看著晏衡。剛才他醞釀了一肚子要教訓他的話,質問他為什麼尋死覓活,質問他有什麼過不去的,怎麼沒了他就活不下去了嗎?現在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

晏衡再次抬起了手,謝無秋以為又要挨巴掌,嚇得縮腦袋,卻被晏衡緊緊抱住了。

晏衡的頭深深埋進他的脖頸,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衣領流了進去,晏衡狠狠往他肩上咬了一口:“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就知道你還活著……”他說。

謝無秋原本有些內疚,可聽到這句話又莫名來氣:“你知道個屁?你要抱著別人的骨灰去死了!”

晏衡一把推開他:“那你說啊!是怎麼回事?你那所謂的屍體,是怎麼回事?當初把我搬出碎石堆的是你對不對,你又為什麼不告而別,讓所有人包括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你在報複我嗎?報複我沒有和你回漠北是不是……”

晏衡眼淚就跟止不住了似的一直滑落:“你贏了,你贏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你為什麼現在才出來,你為什麼……”

謝無秋又沖過來抱住了晏衡,抱得很緊很緊:“不是的,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我不是不想見你,我是害怕面對你……我不想讓你看著我死,讓你再傷心絕望一次……”

晏衡神經驀地一抽,猛然揪住他的衣領:“什麼意思?什麼叫看著你死,再傷心絕望一次?”

謝無秋不敢看他,垂下頭道:“我醒了以後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立即死去,我猜可能因為我們同時對對方施用了金縷曲,我體內還有你的氣血,可是,那些全部變成了逆轉的真氣,我……我像你是三陰絕脈,況且,這些真氣太盛了,要不了幾日,我就會因為這些逆轉的真氣爆體而亡……沒死在石窟裡,也只是延緩了死亡時間而已……”

“我不想讓你傷心,才撿了那些斷肢過來裝成我已經死了的樣子。我只是沒想到,你傻成這樣……竟然不想活了?!”

晏衡怔然聽著,良久,悲愴地笑了一下:“啊……原來,是這樣……”

他探了探謝無秋的脈,果然,這情況就和他以前吸收祭子的血後的情況一模一樣,真氣漸漸逆轉,最終會撐破經脈、五髒六腑,最後爆體而亡。

竟然……還是沒有出路,空歡喜一場。

他悽慘地笑了:“天意,是天意吧……我也不是自己要死啊。”他撫了撫自己臉上的咒印,“我和你的情況正好相反,我的氣血會被這些咒印吸收一空……氣盡而亡。而咒印同時封住了我的內力,我根本無法繼續施展金縷曲,沒辦法從別人身上補給新氣血,註定會死。與其等到最後一刻,不如……”

真正的金縷曲下部早在洞窟中化為灰燼了,如今,他們也沒法再知道,究竟怎樣做才是正確的,才能挽救這絕境。

“怎麼會這樣……”謝無秋呆呆地道,“怎麼能是這樣!?”他以為至少晏衡刻意活下來!可如今晏衡告訴他,那咒印同樣會要了他的命?

金縷曲,到底有什麼用!所謂贖命的功法,根本就是個騙局!是鏡婆婆騙他,母親也騙他!全都在騙他!!

謝無秋幾乎要發瘋了,然而晏衡突然一個激靈,抓住謝無秋的衣袖道:“當初……那副壁畫,真的只有半幅嗎?”

謝無秋也楞了一下,臉上出現了一絲尷尬的表情,這個問題,晏衡問過他不止一次,因為懷揣著杏林後人的秘密,他才一直隱瞞著晏衡,後來,雖然身份目的暴露了,但他也沒有徹底放下自己的任務,更不會主動提起那個,況且他也沒太在意那壁畫。

當初,晏衡沒有進去而他進去了的石室裡,的確還有半幅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