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炎城的一個陰暗的小巷中, 有個人卷著一張草蓆在冷風中瑟瑟發抖。雖是初春,可沒有厚衣敝體, 依然能感覺涼意。

這個乞丐的手腳似乎都不能用, 只能靠膝肘爬行著向前挪。一縷縷的髒發遮蓋了他的面容, 身上穿著的破舊麻衣也絲毫看不出他的過去。

每當有人走過這個陰暗的小巷,都會躲得遠點, 生怕傳染上什麼不好的東西。更有小孩那石頭砸他,說他是叫花子, 是乞丐。

一開始,這個人還會生氣,不能說話的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他開始變得有些瘋狂, 用頭猛地撞擊牆面,去尋死,去跳河, 卻總是死不了。就算是不吃飯,也有人把他救回來,就是不讓他死去。

最後,男人也麻木了。只是坐在這個角落裡對著不遠處巍峨的皇城發呆。也有人看他可憐, 給他銀錢和食物,卻在下一刻就會被別的乞丐搶走。

甲一從門外走進來, 跪在孟長亭的桌案前:“回陛下,那個人目前還活著。”

孟長亭放下手裡的奏摺, “知道了。看好他,切勿讓他離開你們的視線。一定讓他‘好好’活下去,親眼看著朕把這蒼炎變個模樣。”那個人做不到的,他孟長亭能做到。

“是。”

甲一領命退去。

一個人站在這禦書房裡,孟長亭看向窗外。讓一個做過帝王的人去當乞丐,消磨他的尊嚴和傲骨,才是最殘酷的懲罰。尤其是要面子的人,這無疑,比取了他性命還要痛苦的多。

皇宮裡的宮人們又忙碌起來。過幾天就是新皇登基的時候,要是出什麼紕漏,說不定就要了他們的小命。這個新皇,可不是個好惹得,

聽宮中的老人說,以前的罪過新皇的人,都不明不白的死了。以前還不知道,最近才有人將二者的關系聯系起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好在當年他們沒有作死,否則真的死了也不知道為什麼。

流炎城外有一座巖山,直上雲霄,自古以來就是蒼炎皇族祭天之所,上有雲臺,名曰天炎。今日正逢黃道吉日,百官皆身著禮服,手持玉笏,跟著三家供奉向天炎山走去。

街上百姓駐足圍觀,卻不同於以往的熱鬧。個個肅穆而立,目送朝臣遠去。

倒不是這些百姓對新皇有多高的期待,而是因為每次祭天,仙家都要溝通天地,保佑蒼炎能夠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他們怕高聲喧嘩會驚怒諸天神佛,失了庇佑。

今天的天色如此陰沉,也不知這祭天能否順利進行。有仙家……應是無礙?

眾人來到山下,三位仙家供奉登上法壇。上面早已陳列好做法的用具,只等時辰到,天子上雲臺祭天時,就開壇做法。

樂者早已準備妥當,待天子座駕臨近,絲竹之聲頓起,伴隨編鐘空靈玄妙的聲音,悠然向四周蕩開。

陸遷勒停拉車的馬匹,躍下轅座,親自為阿柳開啟箱門,放下腳凳將人扶下車來。看到趕來的寧可為,唇線微抿,一身冷氣地將孟長亭的手交給他。

若不是他不得暴露身份,這引領天子祭天一事,怎能落到這個新任的太監總管身上。

孟長亭瞥了陸醋壇一眼,覺得有趣。誰能想到不茍言笑,面無表情的蒼炎戰神陸將軍會是一個陳年醋壇?那得驚掉多少人的下巴。不過,他喜歡。

走過安置金椅的高臺,踏上那被歷任帝王磨得平潤的石階。拾階而上,視野漸漸開闊。城樓,屋舍,阡陌,遠山,待半個時辰過去,這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登天梯也只走了一半。縱使腳步變得沉重,孟長亭也不曾停下,反而有些沉靜在這種感覺中。

身體的疲憊仿若為了得到這皇位而經歷的苦痛,但一步步前行才是他能來到這裡的原因。未到頂端,他便不會放棄。就這樣慢慢把山河盡覽眼底,俯閱風雲,怎能不是一種愜意。

唯一的遺憾就是那個人不能一同來此……唔,也無礙,明天他們再來一趟就是了。

廣袖掠過浮雲,終於來到峰頂上的那處雲臺。桌案已經設好,燃有十八隻燭臺,兼有酒水瓜果陳列,全做祭天之用。

拿起案臺上的三柱香點燃,一拜,先敬諸天神佛。望蒼炎風調雨順,四海昇平。

此時厚厚的雲層好像被一隻巨手撥開,耀目的陽光從天空漏下,像是道道光柱,彷彿仙界前來的接引。

二拜,告慰地上萬靈。一杯清酒被倒入玉杯,酒香漫漫。不知是何物釀成,只是聞著就有神清氣爽的感覺。酒杯微傾,酒液淋漓而下,落於雲臺,從地上紋路浸入。忽然,玄光大盛。

三拜,承接江山社稷。

孟長亭歸於蒲墊,頭觸於地,起身,雙手懸置於胸前朗聲誦到:“今孟氏第一百三十五代子孫孟長亭繼任帝位,今後必上順天理,下應地契,為萬民謀福祉,為江山增社稷。”孟長亭將手中香柱插入銅鼎,“今祈蒼炎風調雨順,萬民和樂,永無災劫,四海昇平,天下共舉!”

驀地,以天炎山為中心,一道青綠光芒掃向四闔。隨著光芒過去,地上冒出新草,枯樹萌出新芽,最引人矚目的是街邊垂柳,一刻之間,發芽,吐綠,細小的花朵綻開,流炎城方圓十裡柳絮紛紛。墜於地,白如落雪,架於樹,靜若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