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助,你留一下。”主人從會議室中探出了頭。

葉黎把收拾好的雙肩背輕輕放回了椅子上,應了聲“是”,把資料夾和膝上型電腦全部重新取了出來,一直夾板到淩晨,才在夜色和雨水中回到自己二十平米的蝸居裡。

主任臨走前給他留了三份檔案,讓他審改後在第二天上班前發給總裁。還囑咐他,第二天公司有一個重要的客戶要從江州趕來,下午三點的飛機到機場,不要忘了去接。

他的公司只是個做銷售的小公司,客戶卻是全國知名的集團企業,遠揚。金線鑲邊的名片上印著來人的職位是“西北業務部總經理”,名字是陌生的,應該是四年間遠揚挖進來的新人。

雖然認出他的可能性不大,但既然是從江州來的遠揚總經理,葉黎秉著能避則避的原則,打算第二天託同事去機場接人。

如果將來公司決定和遠揚繼續合作,那麼他還是盡早辭職比較好。

葉黎摘下沉重的黑框眼鏡,揉了揉眉間。去浴室洗澡的時候,水已經涼了,但他著實需要讓自己躁動的心緒冷靜下來,站在花灑下仰起頭,任由冰涼的水珠打在喉結和胸膛上……似乎這樣子,就能把不該有的驚心與恐懼摒除。

但是當合衣躺在床上的時候,床頭那一盞昏黃的等卻照不亮最黑暗最無助的夢。當記憶的回馬燈將那些拋棄和背叛重演之後,他又回到了那年的綠楊山莊,倚在三樓的欄杆旁向下張望。

成人典禮的主角穿著裁剪精緻筆挺的黑色西裝,眾星拱月般站在客廳的中央。他驀然回首向樓上看去,面如冠玉,目若星辰。兩人被迫四目相對,都沒有料到此後糾纏牽絆的人生。

第二天葉黎一覺醒來,又被頭暈腦脹擊倒在了床上。也許是因為前一天晚上洗了冷水澡,又也許是因為噩夢纏身不得安眠,他稀裡糊塗地在洗手間整理好自己,換好衣服後抓起公文包,連手機都忘了帶就直接出門了。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剛剛才停。他在路邊上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計程車,趕到公司的時候已經遲到了。

他不是唯一遲到的人,但大堂中的安靜近乎詭異。就在這時,西裝革履的總裁和主任從辦公室裡沖了出來,正好和葉黎撞了個面對面。雙方均是一愣,主任上前一步,指著葉黎的鼻尖大罵道:“昨天和你說了多少遍!!客戶今天早上九點到,讓你去機場等人!!你現在才來公司,遠揚的人呢?!”

早上九點?昨天明明說的是下午三點。

葉黎皺眉,轉瞬間就想明白了,主任是故意這樣做的。為的是讓他犯下不可彌補的過錯,藉此把他徹底踢出公司。

站在一旁的總裁臉色很難看,沒說話,任由主任繼續當著全公司員工的面兒羞辱葉黎:“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你是不是把公司當你家開的了?!整個一廢物!告訴你,這筆生意要是談不成,你要負全部責任!”

葉黎在餘光裡看了總裁一眼,對方顯然是相信主任這套說辭了。但他懶得解釋,這點程度的栽贓陷害於他激不起半點漣漪。再者,他已經有了辭職的打算,無所謂失去這份工作。

玻璃門外忽然出現了兩個人影,停下了腳步。不過葉黎背對著玻璃門,看不見來人。

面對總裁審視的目光和主任無理的苛責,葉黎決定息事寧人,幹脆了當地彎下了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對不起,是我辦事不周。”

總裁和主任已經看見了來人,臉色一變,越過葉黎迎上前,春風滿面道:“您好您好!舟車勞頓了!您就是遠揚的老總吧,久聞大名久聞大名!果然一表人才啊哈哈哈哈……”

葉黎直起身,腰仍然微微彎著,側身低頭站在一旁,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來人的目光卻落在他的頭頂,一瞬不眨地盯著。

“這是我們公司的總裁助理,葉助。”總裁不得已,草草介紹道。

葉黎抬起頭,就對上那人陰暗深沉的目光:“您……好。”

他下意識伸出去的手還來不及收回去,被對方用力握住。那一瞬間,葉黎猛地哆嗦了一下,心髒驟然加快的跳動推動血液回流,汩汩聲震顫著耳膜。

剎那間的鄙夷和恨意似乎只是他的錯覺。男人微微一笑,放開了他的手:“遠揚總裁,秦穆。”

這種規格的會議,葉黎本來是沒有資格旁聽的。但秦穆對他的“優待”讓公司的人起了疑心,特意讓他留了下來。會議全程,遠揚一方只有那名西北業務總經理在發言,而秦穆就像個鎮場的定海神針,抱著懷坐在老闆椅裡一動不動,眼神緊凝在坐在一旁做會議紀要的葉黎身上,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

似嘲諷,似憎惡——唯獨沒有一絲絲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