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過盡,春暖陣陣。卸去略顯沉重的冬裝,輕輕舒展一下屬於自己的四肢,再來幾個異常徹底的深呼吸,心情十二分得好。對了,今天是週末,正好去理個髮。

理髮店就在距離住宅區不足200米的地方,但一向不修邊幅的我,幾乎一個冬天都未曾光顧了。此時,伸雙手摸摸頭髮,驚奇地發現,它們都快要搭及肩膀了。

連腳踏車也懶得搭理。就在這無比嫻靜而美好的心境中,迎著和煦的春風邁著輕鬆的碎步頂著明媚的陽光悠悠閒閒地走進理髮店。

理髮小姐笑容可掬,熱情地為我淋溼頭髮,安排在一個舒適的椅子裡坐定,幫我圍上一塊兒乾淨的大紅色罩布,然後一邊熟練地操作,一邊和我隨意聊上幾句。

隨著“喀嚓喀嚓”的剪髮聲,一團團殘發無序地散落在猶如烈火般紅亮的罩布上。就在我注意觀看那些無序散落的發團時,一瞬間吃驚地發現:它們竟然是黑白相間的!

細細回想,實在記不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長出白頭髮的。只記得當那些稀稀疏疏令絕大多數中年女性深痛欲絕的白髮問津我時,我是漫不經心異常坦然的,從來就沒有像她們那樣動手拔過一根白髮。然而今天,當這些後來之客幾乎要掩蓋掉我原本的滿頭黑髮時,我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

慢慢地,我的目光離開罩布上零零散散的發團,微微抬頭靜靜地望著面前鏡框中青春洋溢的理髮小姐,那些屬於自己的流年歲月,那個在山野的滋潤和父母的呵護下健康長大,異常清純樸實的女孩兒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我出生在一個依山伴水的美麗小鎮。那裡雖無大都市的繁華喧鬧,但卻絕非冷寂和閉塞。可愛的故鄉北靠青青福壽山,山角下一大片清泉,泉水冬暖夏涼四季噴湧,池塘裡小蝦小魚兒歡暢蹦跳,引來孩童們掄網捕撈樂趣無窮,而暖暖的泉水也是鄉親們冬日裡洗衣服的好地方。

故鄉東鄰層層花果山,山上梨、果、棗、桃、杏等各種果樹鬱鬱蔥蔥,春日裡花香十里遠,夏秋兩季碩果累累;各種新鮮水果不但暢銷省內外,而且鎮上還有一個規模不小的水果加工廠,可以生產各種水果罐頭。

小鎮西側是一條四季不斷流的小河,河面上不遠不近一座座小橋與對岸順河沿展的一條柏油大道相接,大道貫通東西南北鄰縣或者說直通天下。

小鎮南邊是平展展數百畝沃野。年復一年,辛勤勞作的鄉親們,在這裡精心繪製著四季彩圖。

我的父母乃至祖上幾輩都是勤勞儉樸的莊稼人。父母對兒女們一視同仁,節衣縮食供我們讀書求學,盼望我們一個個都能成長為有出息、有本事,受人尊敬的人。

在五、六十年代,一般鄉村中普通農家的物質生活水平並不算多麼富裕,但生長在親情融融的農民家庭中的我,卻是倍感幸福,也由此擁有了一份永久的美好回憶。那中秋節夜裡母親將一個月餅切成4份分給我們兄妹四人時的情景,是一幅多麼感人的畫面啊!母親或許會因為沒有能給她的4個孩子每人一個完整的月餅而深感遺憾,但我兄妹們各舉著四分之一月餅,歡呼著觀看大孩子們表演傳統的鄉間中秋夜搖火團活動時的心情,卻是再好不過了!而那小小一角月餅的香甜,也是當今所有的高階點心都遠遠比不上的。

童年時代的我伴隨著山野的清風,小河的流水和“二五八”集市的喧鬧聲慢慢長大了。當翻架子,捏泥人,抓石子,跳格格,踢毽子的遊戲玩膩了的時候,我被從鄉村小學校裡傳出來的朗朗讀書聲深深地吸引了。

母親常說,除了3歲時一場麻疹差點兒送命外,小時候的我實在是一個異常健康的,懂事早,但卻非常倔強的孩子。兒時發生過的一些事情,至今記憶猶新……

仔細篩選一番,值得一記的最早記憶,應該是在大約4歲的時候發生過的一件事。當時正值三面紅旗時期,新成立的人民公社有意做出一個決定,把全公社各村莊裡所有的學齡前孩子都送去離我家五里遠的公社幼兒園去,在那裡著專人對孩子們進行集中照顧,好讓所有的年輕母親們都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集體勞動中。母親聽到這個訊息後,就把我平時最喜歡的一個四角小笸籮裡裝滿了紅棗和果乾,告訴我:“這些棗兒和果乾,給你帶去幼兒園慢慢吃……去了以後,不要想娘……”

這個小笸籮是姥姥用一些從高粱杆兒上剝下來的皮,經過刮削整理之後精心編制而成的,很漂亮,但並沒有多大,也就能放得下一斤多幹果的樣子。而讓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當時還小小年紀的我,看到母親那麼不放心的樣子,自己卻是就連一點兒不想離開家,不想離開母親的感覺都沒有。我把放滿了乾果的小笸籮放在小書桌裡,一點兒也捨不得吃,只盼著早一天被送到公社幼兒園去。當然,這個公社幼兒園最終並沒有成立起來,我也沒有如願被送去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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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值得一記的,大概是5歲時候的一件事。記得很清楚,那是深秋一天的下午。當時的農村還沒有後來盛行的電磨,家家戶戶吃的米麵,都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來解決,也就是用石碾推米,用石磨磨面。石碾我家附近並沒有,最近的那盤也在二百多步開外,但石磨卻是隔壁大伯家院子裡就有一盤。那天,全家人匆匆吃罷午飯後,母親就招呼父親提了多半鬥玉米,她自己端起笸籮和麵籮,一起去大伯家的大石磨上磨面去了。哥哥當時大點兒了,已經可以幫著推磨,所以也跟在母親後面去了。而我還小,父母並不指望我做什麼。母親走之前只對我說一聲:“閨女,你要是想出去耍,就喊娘來掛上門啊!”

所謂“掛上門”,就是把院門從外面拉齊後,將左扇門上邊部位的鐵鏈子,套在右扇門上邊部位的鐵環內;然後,再把鐵鏈子掛在門框上固定著的鐵搭扣環上,但並不上鎖。這個操作極其簡單,但我太小,根本就夠不了那麼高。

望著母親匆匆離去的背影,再回頭看看她沒有來得及洗刷的鍋碗,我忽然想:我應該幫娘把這些做了!

說幹就幹!我馬上跳下地來開始動手做了。但站在灶前時,我卻犯了愁:自己的個頭只比鍋臺高出一點點,站在地上,根本就沒有辦法洗鍋刷碗啊!正在無奈之際,我忽然瞥見水缸旁邊的小板凳,就搬過來放在灶前,然後踩上試試。還好,這個時候拿起鍋刷彎下腰,就可以夠得著鍋底了!於是,我往大鐵鍋裡舀一瓢水,然後學著母親洗鍋刷碗時的樣子,開始仔仔細細地洗刷了。由於是第一次做這個活計,手生得很,又很擔心摔了碗,掉了筷子,而且還是站在小板凳上操作,所以可以想見,那該是怎樣的一種蝸牛速度了!

當我把碗筷和大鐵鍋洗了無數遍以後,看看確實非常乾淨了,就學著母親的做法,把所有的碗,都倒扣在漏籮裡,把筷子斜插在碗的旁邊,再用洗得發白了的籠布,把漏籮連同碗筷一起蓋好了。最後,把大鐵鍋蓋好,又用另一塊洗乾淨的抹布,把灶臺擦了好多遍。做完這些以後,太陽已經不太高了。西斜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我發現還應該清掃一下炕蓆!於是,我爬上炕去,用笤帚仔細掃了一遍。如此,我又覺得還應該把地上也清掃乾淨了!

當把所有想得到的事情都做完以後。我靜靜地坐在炕上等父母和哥哥回來。

天兒擦黑的時候,他們回來了。我聽到娘疲憊地說:“唉,終於趕天兒黑磨完這些面了,可鍋碗還沒有洗呢!”

又聽到爹說:“你去洗哇,我來拾柴火!”

娘推門進屋,一邊劃火柴點油燈,一邊帶著笑聲說:“我閨女就是膽兒大,敢一個人黑坐在炕上等娘回來!老人們說啦,膽兒大的娃娃有福氣!”

油燈點著了,娘看著乾乾淨淨的屋子和鍋臺碗筷,再揭開鍋蓋看看乾乾淨淨的大鐵鍋,驚喜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敢一個人摸黑守在家裡就已經讓她非常滿意的小小女兒,竟然為她做了這麼多,尤其是在她很疲憊了的時候!

當然,記憶中踩著小板凳洗鍋刷碗也就這麼一次,母親是絕對不會讓她心愛的女兒冒著摔跤的危險幫她做這些家務的。但從此之後,幫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兒卻成了我的習慣。一直到上學離家,我都是鄰里街坊交口稱讚的勤快孝順閨女,很為母親所驕傲。

還有一件必須提及的,是幼年時的我,怎麼就擁有了那麼一種讓大多數人看起來實在不可思議的好學精神。

我是滿7歲的時候入本村小學讀書的。當時的課本是“五年一貫制”試用教材,只有語文和算術,但卻是厚厚的兩大本。由於倔強好學的我,已經從早我一年上學的哥哥那裡學了不少知識,所以入學那天,當我翻開新發到手的沉甸甸的兩本課本時,從頭到尾幾乎沒有不懂不會的,包括讀音、含義、書寫和算術運算。

要說起央求哥哥教我學習來,那才叫真正地感人呢!因為哥哥當時正值貪玩兒的年齡,放學後只想著趕快和同伴們瘋玩去;但我卻死皮賴臉地纏著他,要求他把當天在學校裡學了的課文全部教給我。為此,我捱了哥哥的不少打:教第一遍時,他的態度還不錯;教第二遍時,他就明顯地不耐煩了;一旦問第三遍,就必定會在得到回答的同時隨之被賜以一記老拳。時至今日我依然清楚地記得,當時常常因為學習過於緊迫而搞得大汗淋漓。母親心疼地勸我不必這樣苦學了,明年上學後再學不遲,但我卻竟然甘願吃拳頭流大汗而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