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寒盯著餐桌上那精緻到讓人捨不得動筷子的便當, 他的旁邊圍著幾個劇組的工作人員,正在舉著手機拍照。

“寒哥,你家廚師太厲害了吧?”一個女孩欣羨的說,“吃的做出藝術品氣息了,這個小熊飯團比我畫的小熊還像呢。”

另外一個說:“就是,而且每天還不一樣,我記得昨天是貓咪飯團?九天以後我就能湊個九宮格發朋友圈了。”說著又各找角度咔嚓咔嚓拍了好幾張。

雖然莫之寒經常被圍觀, 但以這種方式被圍觀還是頭一回,他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便當的主人是個小學生呢,誰能想到他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每天吃這麼幼稚卡通的愛心便當?

“寒哥,為什麼今天這小熊的表情那麼痛苦啊?頭上還一根大棒子是什麼意思?這棒子是紫蘿蔔條?”

莫之寒終於幽幽地開口,回答了好奇的助理妹子的問題:“這個意思是‘棒打熊孩子’。”

王小聰吃完了飯, 過來給圍成一圈的妹子們一人發了一瓶飲料:“好了好了,寒哥請你們喝飲料, 別圍著了,寒哥還沒吃飯呢。”

圍觀人群終於散去,莫之寒轉頭問王小聰:“小北今天還是沒進來?”

王小聰點頭:“給我餐盒,他就走了。”

莫之寒含義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先把那脆生生的蘿蔔條大棒子送進嘴裡嚼了。一連幾天,向北給他送完飯就走,沒進來和他見面,就用這便當跟他交流。

第一天, 便當盒裡三個叮當貓的大頭,海苔做的頭發、嘴和鬍子,芝士片做的眼睛,還用粉色的香腸片貼了鼻子和小紅臉蛋,第一個大頭喜笑顏開,第二個大頭一副哭唧唧的表情,第三個抿著嘴偷看他,好像在羞怯地請求他原諒。

第二天,飯團變成了一隻可憐巴巴的貓咪,撇著嘴,潸然欲泣,惟妙惟肖。

第三天,主題就變成了這個“棒打熊孩子”。

莫之寒嘆了口氣,自己沒忍住,也拿手機拍了張照片。

“他這麼忙嗎?連進來看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莫之寒猜到向北可能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但他還是有一絲惱火,向北這麼篤定得不到他的原諒?他莫之寒在向北眼裡,就是這麼個小肚雞腸的人?會把四歲孩子和小動物犯的錯記在他身上?

那天,莫之寒確實很生氣,他氣自己愛惜的東西被糟蹋,他也氣向北一走了之,即便用的理由是“怕再給他添麻煩”。但這幾天過去,莫之寒思來想去,當初是他讓向北住過來的,向北是什麼情況他不是不清楚,他既然讓向北一家過來,就理應承擔相應的風險,總不能指望一個孩子和一隻貓跟他一樣有潔癖和強迫症吧?

王小聰當然不知道他的腦內風暴,老實回答說:“小北這兩天好像是挺忙的,他們那個淘寶店好像開起來了。”

莫之寒哼了一聲,哦,原來他還想多了,小北沒空來見他,是因為要開店當老闆。

又過了兩天,莫之寒跟教練打模擬比賽的時候,扭傷了手腕,他回市裡醫院檢查,當天住在家裡。手腕傷得不重,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要小心保護,一點重物都不能提。王小聰送他回家時,幫他把包拎上了樓。

王小聰上次來還是接向北住進來那天,今天他一踏進房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寒哥,你家重新裝修過了?”王小聰目瞪口呆地打量著煥然一新的家居擺設,原先黑白灰壓抑而森寒的裝修格調已經不見蹤影,雖說大件傢俱沒有換新,但裝飾細節全都不同了,比如客廳藍白相間的窗簾,比如沙發旁那造型別致的鐵藝落地燈,再比如生機盎然,裝點得恰到好處的一盆盆吊蘭和綠蘿。

“哦,都是小北弄的。”莫之寒淡淡地回答,他環顧與一個月前大相徑庭的房間,心裡很不是滋味。向北在的時候,這裡一點點的發生變化,他身在其中,感受並不明顯,現在向北不在了,而他出去住了幾天,猛地回來一看,才發覺短短的時間,他家裡,甚至他自己的變化都是翻天覆地的。以前他對一切精巧的裝飾,明亮的色彩,有人情味的設計都毫不關心,甚至覺得繁瑣庸俗,但向北在改造這裡的時候,他也沒有覺得不適應,反而深覺有趣,甘之如飴。

現在他幾乎不記得以前的家是什麼樣子,好像它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王小聰走後,莫之寒在冰箱上發現了向北留下的字條,這幾天他應該抽空回來過:

寒哥,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擔心你回來沒有吃的東西,我做了一些半成品放在了冷凍室裡,有包子、水餃、還有餛飩,炸雞塊和薯條你用空氣炸鍋炸一下就可以吃,我還做了一些冰品甜點,希望你喜歡。

莫之寒開啟冰箱,裡面塞得滿滿當當,除了冷凍室裡的半成品,冷藏室裡都是新鮮的水果,自制的飲品。

他從模具裡抽了根色彩繽紛的冰棒出來,最底綠色一條應該是獼猴桃汁,往上一點白色的是酸奶,上面四分之三是鮮紅的西瓜。自制冰棒散發著絲絲的冷氣,拿在手裡看著,都覺得掃開了炎炎夏日浮躁的氣息。

莫之寒一邊吃冰棒,一邊漫步到自己臥室,他走之前這裡已經打掃幹淨,床上用品都換了新的,向北後來顯然又來過,因為這屋子裡現在從床上到地上都堆滿了叮當貓,大小不一,形態各異。

莫之寒扶了下額頭,無可奈何地穿過這片藍白相間的海洋,走到自己床頭,他以前那隻叮當貓好好地在枕頭邊上,破損處被細細縫補過,不拿著放大鏡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藍胖子無知無覺地笑著,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枕頭上向北留了字條:

寒哥,我知道這只叮當貓對你意義非凡,無論我做什麼都無法彌補,但什麼都不做我更加愧疚不安,只希望你看見這些能開心一點,別再生我的氣了。

向北的字跡和他的人一樣,有點溫柔雋永的感覺,莫之寒把那字條讀了幾遍,眼眶有些發酸。他覺得自己能體會向北的心境,他確實為那天的事惶恐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滿含歉意的便當,冰箱裡的食物,這滿屋子叮當貓,這張字條……去到訓練基地還不敢和他見面,向北所做的一切,笨拙而又小心翼翼。

其實那天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真的沒必要這樣,莫之寒放下叮當貓,回到客廳,獨自坐在沙發裡把冰棒吃完。

就在剛才,他還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居然拿著這根冰棒進了臥室,讓一個隨時可能化出黏糊糊汁水的食物,進了他的臥室。

他有些頹廢地想,打一個優美的比喻,向北就像第一場春雨,他在你毫無防備時悄然降臨,潤物無聲地改變你久歷寒冬的枯燥生活,等你反應過來,已經是楊柳青青桃花紅了。或者打一個危險的比喻,他就像某種慢性病毒,潛伏在你身體裡,等你有所知覺,已經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