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枝被剪下的杏花而言,一月的時光已經十分長久了。

我們生長在江南的杏園中,等到開花之時便會有人將我們剪下,修整到一個他們喜歡的樣子,再將我們賣與江南各戶人家。

然後枯萎,死亡。

風雨燕鳴會帶來同伴的訊息,我們也年複一年重複著相似的命運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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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被人剪下,和其他枝條一起準備賣與某戶人家。剪下我的是一個須發微白,但面相比較年輕的中年男子,不過的其他資訊告訴我們,他已經年過半百。

我們不像人,感知萬物的方面不是外貌,而是事物的“氣”。

這個人猶豫了很久才將我剪下,他眼中的情緒我看不懂,不過我模模糊糊覺得,他似乎是想把我帶回家中,而不是賣與他人。

對自己毫無益處的事情,人類也會做嗎?

在一條小巷中時,他被一個年輕女子叫住了,準確來說不是叫,她不能說話,只能靠比劃和寫字與他“交談”,她似乎要買下我。

但是吸引我的是她身上的“道”。

就像是我們的天道一樣,不偏不倚,清正平和,裁定萬物。但畢竟不是,她也和我們所見過的一切完全不同,聽行空們說,界門之外便是道門,她便是那裡的人吧。

本來他完全不想把我讓給她的,但她“說”可以把我植於院中,讓我重新活下去,他就讓了。

為什麼呢?我不太明白。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但是沒有回答,只取下了一片將落的花瓣,讓風為遠方送去了不明的訊息。

她將我帶進了一個花木繁茂靈氣豐沛的小院,和一個青年男子一起將我植於院中,然後施法讓我重新生長。

飽含靈力的風從院中奇特的陣法四角聚攏來,圍繞著我旋轉流動,將我的花瓣盡數帶走,並催生出了我的根。開花極耗費能量,這個法術其實並不是給予,而是交換。

法術完成後,二人在我旁邊坐下聊天。他們談及了很多,還說到了我的親族。

我冷眼瞧著,只覺他們就像鏡子兩邊的人一樣,乍一看皆是溫潤端方,誠摯博愛,但內中卻是相反的:一者向生,一者向死;一者燦若初生之陽,一者黯似落日垂暮;一者喻情,一者喻理……

但他們相處時都小心地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對方,並將對方的每一分回贈視為至寶,珍之重之。就這樣並肩前行,卻行在完全不同的兩條道上。

如此視如生命的愛重。

就在這一晚,女子邀男子共飲,作了一個人的餞別辭行。或許她辭的不止這個人,而是整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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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年裡,我努力生長著,漸漸高過了院牆,部分枝條垂落到了牆外。或許是當初用花換了壽命的緣故,我一直不曾開花,枯枝長出新葉,新葉枯萎凋零,年複一年,一直如此。

天陰了又晴,人來了又走,連巷中的石板都磨得光滑,石縫中也長出了青苔。一切都開始變化,最終再不複當年。

但是小院的主人卻有些不同,十年時間早能讓人心不再,而他卻仍是誠摯熱忱,依舊愛著世間的一動一靜、一花一草,用心品味著每一段喜怒哀樂。

但變化才是時間的意義,若是什麼都沒變,反而是辜負了光陰。

故而他的眉眼間多了從容和沉穩,雙眼中因歲月積澱下的三分曠達五分通透,偶爾看上去竟有些像當初救我的那位女子的影子。但同樣,只是有些像,終究並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