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扶著紅牆的手緊緊摳著磚縫,心深深沉下去,其實她早料到父親會這樣說,只是當親耳聽見這話時,心裡還是止不住難過。

殿中在唱《鎖麟囊》,女子嗓音細膩,如涓涓之水流出大殿,往她耳裡來“休將往事存心上,協力同心來拯荒,力耕耘,勤織紡,種田園,建村莊……”正是趙守貞和薛湘靈團圓的唱段,其實面前才是真正的團圓,瞧她們說得多高興。

蘇禾終於回身,從陰影處悄悄退下去,退到丹陛前,明燈朗朗,照得漢白玉雕的九龍圖一片瑩瑩,她趨步往階下走,海嬤嬤也跟著下去,拉住她才要說話,突然一老太監從殿內出來,衝她招了招拂塵,“海嬤嬤,您過來咱家有話同您說。”

海嬤嬤只好回身,叮囑了蘇禾一句“規矩些,別亂逛,”便向那太監去了。

蘇禾卻更加快了步子,下了丹陛直往北走,依次路過中和殿、保和殿,保和殿中歌舞歌舞談笑聲不絕,蘇禾聽了只覺吵鬧,提著裙襬直跑下三層漢白玉丹陛,想著再往前走,過了乾清門便是乾清宮了,皇帝就在那兒!

乾清門上守衛森嚴,因今日大宴人多眼雜,還特調了兩隊羽林軍在門前交叉巡邏。

可她顧不得,她不能只是家族的一顆棄子,她今兒定要見著皇帝!

還沒到乾清門,便有兩個從隆宗門上來的老太監叫住了她,“哪個不懂規矩的奴婢,睜大眼睛看清楚前頭是哪兒,驚擾了聖駕你有幾個腦袋砍的?”

蘇禾循聲看去,只見夜色中兩個燈籠像野獸的眼睛,正向她靠近,她朝那方向蹲了個福,“回公公的話,奴婢是奉惠妃娘娘之命前來傳話的。”

“傳話,傳什麼話?”兩個老太監走到跟前了,瘦高的那個提著燈籠繞蘇禾走了半圈兒,上下把她打量了個遍,“惠妃娘娘跟前的咱家熟,怎麼從沒見過你?”

“奴婢是新調上來的。”

“娘娘會命新來的奴婢上乾清宮傳話?帶走!”

另一太監立即按住她的肩,往乾清門上那排巡邏的羽林衛而去,蘇禾早料到自己沒近皇帝的身便會被抓住,十分鎮定,道:“公公,您先送奴婢去乾清宮叫奴婢稟完了話再罰奴婢不遲啊!”

“你這樣的咱家見多了,有話去閻王爺跟前稟吧!”

話音才落,乾清門上便有人過來了,腳步聲愈來愈急促,蘇禾一抬頭,便見門燈下沈闊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兩位公公抓著個小奴婢哪兒去呢?”他的聲調不疾不徐,好似在調侃。

“沈管,宮門早落鑰了您怎的還在這兒,乾清宮前的老虎洞還沒建好麼?”

“可不是,忙到這早晚,本要出去的,卻叫連公公拉去班房喝了兩杯……”

說話間沈闊已經近前,同幾人不鹹不淡地寒暄著,全然無視了蘇禾,而蘇禾看見他,心裡卻安定下來,好像吃準了沈闊會為她解圍,果然,沈闊假作驚訝地呵了聲,“這不是惠妃娘娘身邊的宮女麼?犯了什麼錯叫兩位公公逮住了?不如咱家領回去,請惠妃娘娘好好罰她,”說著拍開那太監扣在她肩上的手,提溜著蘇禾的衣領子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兩人見沈闊要保她,忙也知趣地陪笑道:“嗐,沒什麼事兒,就是這新來的不懂規矩在乾清門附近逛,還說奉惠妃娘娘的命傳話來的,萬歲爺正在靜修,您知道萬歲爺的脾氣,就是天捅破了個窟窿這時候也不能去打攪,六宮妃嬪更不會挑這時候來傳話了,惠妃娘娘是伺候皇上的老人,怎會不知道這個,所以咱家才覺著她可疑,既沈管認得她,便您帶去惠妃娘娘那兒,請惠妃娘娘好好罰她,給她長個記性!”

沈闊說一定的,隨後告了辭,粗暴地拎著蘇禾頸後的衣領子直往景運門去,門口站班太監見了沈闊也不攔,只偷眼覷了覷被沈闊拉著的蘇禾,不禁低頭竊笑,蘇禾簡直想捂住自己的臉。

如此拖了好長一段路,待到一無人的夾道里,沈闊才把她往牆上一推,厲聲斥道:“你膽子倒是挺大!”

蘇禾踉蹌著往前一撲,身子直貼在牆上,心覺屈辱,卻仍是回頭向沈闊一禮,沒好氣道:“多謝公公救我。”

“你也知道咱家在救你,你連聖上的習氣還沒弄明白,便冒冒失失跑了來,聖上靜修時皇后娘娘也不敢攪擾,你一個小奴婢過來,知道什麼下場麼?便你真是惠妃派來傳話的,也杖斃你沒商量,方才你險些丟了小命你可知道?”

蘇禾一驚,萬分後怕,其實她並非冒失的人,只是好容易求來的機會浪費了,自己精心的準備打了水漂,後又被她爹那番話一刺激,這才氣不過沖了過來,非要達成目的不可。

然而她不願在沈闊面前認輸,便昂著頭道:“奴婢知道,可奴婢有什麼法子?奴婢能從哪兒知道皇上什麼習氣呢?針工局幾個人見過皇上,別說針工局,便內廷又有多少人見過皇上,更別提知道他什麼習氣了,公公您在宮裡多年,您肯定知道吧,不如您告訴奴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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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闊哭笑不得,這姑娘為了爬龍床真是魔怔了!

然而也是此刻他才看清她,她是用棉花裹著的刀子,平日在他面前低聲下氣,假得很,此刻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肅道:“還想要咱家告訴你皇上的習氣?哼!咱家說過,只替你安排今日赴宴,你運氣不好怪不得別人,往後咱家與你再無瓜葛,便路上遇見了,也只當不認得,”說罷沈闊轉身往景運門去,頭也不回。qqne

蘇禾冷哼一聲,嘀咕了句:“不認得就不認得,當我樂意認得你?”便往相反方向去了……

蘇禾直走,一直沿著最東面的牆根往下走,自己也不知該往哪兒去,如今宮門已落鑰,她出不得大內,可宮裡又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想著父親與蘇瑩父女情深,自己在此處漫步目的地走,連個去處也沒有,明兒又要回針工局受欺負,心裡便苦得慌,不覺流下眼來,這時從夾道里躥出來一隻白貓,喵喵喵地叫著,最後在蘇禾腳邊停下,拿爪子蹭了蹭她。

她見貓咪可愛,蹲下身撫了撫它那身溜光水滑的白毛,體溫透過毛髮傳到掌心,她覺出一點久違的溫暖,那貓兒又乖巧地衝她喵喵喵。

蘇禾不禁微笑起來,方才的不快都煙消雲散了,她抬手抹了抹眼淚,心想著自己還能在宮裡待五年,五年彈指一揮,像今日這樣的機會不多了。她不像林姑姑和如蘭她們,這些人是貧家女子選上來做宮女的,大多在宮裡老死一生,只有得主子恩典才能回家,她們個個都盼著回家,而她一個世家貴女,卻盼著在宮裡待得更長些,更長些,因著一旦出宮,這輩子便沒翻身之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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